第83章 秋荼(二)

岑照擡起手,摸索著撫上張平宣的臉頰。

“做不成兄妹就做不成吧,人間若大夢,何必有那麽多的執念。殿下身邊尚有人在。”

張平宣無比地貪戀他掌心恰到好處的溫度,不由地偏了偏身子,用耳朵輕輕地摩挲著他的掌心。

“是啊。我還有你。幸好你不是北邙山下的那一叢枯骨。”

岑照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聲道:“殿下難道不曾怪過陳孝嗎?”

張平宣搖了搖頭:“以前怪過,但那個時候,我還年幼。以為自己喜歡,就一定能得償所願。一晃十多年了,我也看了些人和事,讀了些玄學佛理,知道這世上的事,都有因果,前世因,後世果,正如你所說,強求不得,何必有那麽多的執念,所以……”

她擡起頭來:“我才更珍惜你,你是從修羅地獄裏爬出來的鬼也好,還是從群玉仙山上降下來的人也好,我都不在意,我已經嫁給了你,我就會陪著你撐著你,走你想要走的路,你此生盡興沒有遺憾,我也功德圓滿。”

她說著說著,耳旁的碎發纏繞上了岑照的手指,雖無力,卻有極強的牽絆欲望。

岑照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耳廓,任憑那碎發在手指上越纏越緊。

“張司馬泉下有知,不知……會有多心疼殿下。”

“只要你能待我好一些,父親就不會心疼。”

她說著,伸手握主岑照撫在她耳上的手腕:“不說有多好,比你待席銀好些,我便意足。”

岑照笑了笑,笑容看似如春陽和煦,卻暗藏著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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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席銀捧著一疊官紙,躡手躡腳地走到琨華殿前,胡氏立在門口,見席銀過來,忙迎尚前道:“陛下今日回來得早,這會兒在裏面歇午呢。”

席銀伸長脖子朝殿內看了一眼,帷帳後面散著濃郁老沉香氣,內外的宮人皆屏息凝神,不敢喘一絲氣。席銀看著自己手上的紙,有些泄氣,輕道:“今日……怎得這麽早呀。”

胡氏道:“聽說,今日大朝,駙馬覲見。陛下恩準他與長公主殿下一道,去給金華殿的老娘娘行禮。如今宋常侍和太常的人,已經去金華殿為長公主和駙馬引禮去了。見了金華殿娘娘,必是要回琨華殿來,向陛下回話的。所以,陛下就把尚書省和中書省的幾位大人們,都打發去東後堂那邊候著了。”

席銀聽到了駙馬二字,心緒有些復雜,垂著眼睛不說話,胡氏見她遲疑,壓低喚她道:“內貴人,內貴人……”

“哦……啊?”

“奴見內貴人神色不好。”

“哦,不是,我一時想起些事,出神了。”

她說完,便將手上的官紙交到胡氏手中。

“既如此,你就幫我把這些遞給陛下吧。”

胡氏見此忙退了一步。

“奴不敢,內貴人是知道的,琨華殿的禦案,內宮人不得私看。內貴人還是等宋常侍回來,再請他代您呈遞吧。”

席銀也不想為難胡氏,悻悻然地把官紙收了回來,轉身正要走,卻忽然聽見殿內傳來一陣不算輕的咳嗽聲,忙又幾步跟回來道:“陛下怎麽了。”

胡氏道:“這幾日有些咳。”

張鐸身上有很多陳年的舊傷,席銀是知道的,但是除了當年受張奚脊杖的那一回以外,席銀從來沒有看他吃過什麽藥。

“是……夜裏著了寒嗎?”

胡氏搖了搖頭:“不知,不過,陛下前陣子,連著傳了好些凍水。內禁苑不供冰了,還是內禁司的人,從宮外淩室裏取來的。”

“這個時節了……”

“誰說不是呢。 ”

話將說完,裏間又傳來一聲短咳,席銀下意識地跟著吞咽了一口,擡頭又向胡氏問道:“

“誰照顧……他茶水啊。’”

胡氏搖了搖頭:“奴不敢私自進去。”

席銀抿了抿唇,猶豫了半晌,終於是狠了個心,將官紙遞到胡氏手中,輕聲道:“來,你幫我拿一會。”

說完,彎腰挽起自己的裙擺,將腳腕上的銅鈴鐺藏入襪中,起身,小心翼翼地將門推了一條縫,側身縮了進去。

殿內的沉香十分濃郁,流水一般的煙線不斷地從博山爐中流淌出來,像是久不見席銀一般,蓬勃地往席銀衣袖裏鉆。

席銀環顧了一遍琨華四壁。

自從得罪張鐸以來,除了每日溜進來送字,她幾乎沒有關照過琨華殿中的事物,不過好在,有宋懷玉等人操持,殿中的一切,仍舊僅僅有條,甚至比她在時,還要規整一些。

只不過張鐸習慣獨處,席銀不在,他大多時候都是獨身一人,飲食冷暖上,宋懷玉這些人就很難周全他了。

席銀看了一眼陶案,見筆海前放著一只青玉碗,裏面的湯藥一口都沒動。

她伸手試了試碗壁的溫,發覺已經冷透了。她有些無奈地從博古架上取下一只筆洗,又把茶爐上的水燒滾,倒滿筆洗。而後將那碗涼透的藥,輕輕地放進去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