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夏橘

張熠伏法的那一日,趙謙並未入太極殿復命。

第三日,張鐸在太極殿召見光祿卿顧海定,與尚書右仆射鄧為明,議江州戰事,天氣轉大暖,江水暴漲,江上戰事焦灼。席銀與宋懷玉一道撐展開江州地勢圖,顧海定陪著張鐸立在圖前,輕聲道,“南方正值雨季,劉令退守南岸,已起拖戰之意。”

張鐸曲指在東海郡處敲了敲,其力不弱,令席銀險些脫手。

“劉令要拖,我軍拖不得。”

他說完,返身走到案前,拿起江州呈來的戰報,一面取筆,提圈要害。

“一旦拖入夏,就給了劉灌與劉令匯軍的余地,到時候,龍散關處必要派軍截堵劉灌的軍隊。”

顧海定順著張鐸所言,重觀戰圖。

“龍散關守將是中領軍大將軍趙謙的父親——趙淮,此人已年越六十,確……”

“這並非症結。”

張鐸頭也未擡,反手將筆擲回筆海,添道:“荊地戰亂,今年秋冬,北羌定生滋擾,龍散關大部屬鄭揚舊部,常年鎮守金衫關,熟習關外地形與羌人戰習,雲州之戰後,這些人調吞南方,為的是補給休養,入秋前,北上金衫關換防。這一部,是朕先手留下的,絕不能在龍散關久駐。”

鄧為明道:“如此一來,江州戰事,務必要在入秋前見一分曉。”

顧海定應聲道:“許博已奏報渡江之計。”

“嗯,朕看過了,他向朕要一個人。”

鄧為明道:“許博已是最悉水戰之人,還要向陛下要誰啊?”

顧定海轉身笑了笑,暗嗤鄧為明是文官,軍務不悉。

“渡江之後即為關隘之戰,多半是向陛下要趙將軍。”

張鐸不置可否,擡頭對席銀道:“把圖收了。”

席銀應聲,同宋懷玉一道卷圖,顧海定與鄧為明白此時是辭出的時候了,雙雙拱手告退,待要走到門口,忽聽張鐸道:“鄧為明,你留下,朕今日要復許博那道奏疏,你來秉筆。”

鄧為明只得在堂門前立住,應聲侍立。

“坐。”

“是,謝陛下。”

席銀知道,這一坐就是要久議的意思,便取了爐水,替鄧為明布茶。

鄧為明到也慣了這個常在東後堂伺候的奴婢。看著如今的舉止行儀,想起她初入太極殿的模樣,深覺其行儀舉止,比之從前,是進退有度得多了。

張鐸看著奏疏面,人卻在燈影下理袖沉吟。

席銀端茶與他,他也沒有接。

席銀只得將茶放到他手邊,直起身,獨自走到漆窗前朝外看去。

殿外的廊柱下,趙謙垂首跪著,人影被即將落盡的夕陽拉得老長。

他沒有披魚鱗甲,穿著一身月白色的袍子,脫了冠帶,有些落寞。

席銀回頭看了一眼見張鐸,見他暫時沒吩咐,便朝宋懷玉使了一個眼色,繞到屏風後去,重新倒了一盞茶,小心端著從殿側門悄悄繞了出去。

殿外的昏光已被天際吸了大半。

趙謙嗅到了席銀身上的沉香氣,不由吸了吸了鼻子。擡頭見席銀亭亭走來,勉強打起了個笑容。

席銀將茶盞遞到趙謙手中。

“你辰時就來了,跪到現在,喝口水吧。”

趙謙的確是渴了,接過茶盞正要飲,忽又想起什麽,對席銀道:

“陛下若傳召會讓宋懷玉來傳話,你偷跑出來的。”

席銀道:“你還顧得上我呀。”

趙謙端著茶盞,吹了吹額前的一縷碎發,笑道:“也是,我這個不尊聖旨的罪人,自身難保。”

說完,他笑著望向席銀:“你以後要自求多福了,張退寒再責罰你,我可沒法保你了。”

席銀蹲下身:“將軍不要胡說,陛下不會處置將軍。”

趙謙歪頭道:“你怎麽知道,你做他……枕邊人了?”

席銀忙站起身退了一步:“我好心來的!”

趙謙笑得仰了頭:“小銀子,我這幾日心裏悶死了,你讓我樂一樂成不成。”

席銀見他這樣說,倒是不忍心怪他。

趙謙和張鐸是全然不像的兩個人,一個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孤獨鬼生了一顆寒鐵心,一個卻是軍中痞將,修自一顆癡情種。如今他尚肯跪在太極殿前說笑,全仰仗他這二十幾年的修為。

席銀看著他眼角露的笑紋路,心中有些常悵然。

“因為哥哥和長公主殿下?”

趙謙擺了擺手:“這是遲早的事,我是擔心,殿下那個人執念過於重了,日後……也不知道怎麽樣。”

他說完,沖席銀揚了揚下巴:“你這個小銀子呢。你兄長要娶親了,我看你也開懷不起來吧。記著啊,不要在陛下面前表露出來,不然,你又不好過。”

“嗯……”

正說著,宋懷玉推開殿門走出來。

席銀忙讓到一旁。

宋懷玉沖席銀頷了頷首,走到趙謙面前躬身道:“趙大將軍,陛下讓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