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夏菱(七)(第2/2頁)

“你……過來……”

“你要做什麽……”

“朕讓個女人過來,你說朕要作什麽!”

席銀縮在角落裏,雙腿一抖,那腳腕上的鈴鐺就伶仃作響,她抿了抿唇,面上也是通紅一片。張口想說什麽,卻又只見口型,不聞聲音。

“你有什麽要說……”

話一出口,張鐸就恨不得收回。

他要做一件暢快自身的事,何必管她有什麽話說,且這一句話意思詭異,竟如同在問一個罪囚,又或者問一個臨終之人,細想之下,他自己也不自如了。

“你到底在說什麽。”

他改了句式,似乎順口了些,卻失了將才的氣勢,於是他又懊悔起來,不如順著那股氣焰,就……

誰知他還沒有想清楚,卻見眼前的女人垮著嘴,望著他道:“你騙我……”

“什麽?”

“你騙我……”

“我騙你什麽。”

“你說,自輕自賤的女人最容易被淩(和諧)虐至死。我聽了你的話,可你還是要……”

張鐸氣得想給她一巴掌:“朕要怎麽樣,朕怎麽你了啊?”

她聲音裏帶出了哭腔:“你要我就這麽地過來,你侮辱我……”

有什麽比被自己遞出去的刀紮起來更痛呢。

張鐸從來沒有想過,有生以來最慌亂的侍候,竟然是在這個奴婢面前。

他徑直站起身,六神無主地在屏前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輪,終於勉強穩住了自己的心神

“朕教你自重你記住了,那朕教給你其他的東西呢,你記著了嗎?”

“我記住了的。”

她說著擡起頭來。

“你說刑可上大夫,禮亦下庶人,你要我不要被一時卑微的身份束縛,你讓我仰頭做人嘛,我記著了的。可是,我記著這些,你也沒有滿意過,你總是罵我蠢,嫌我字醜,斥我言行不規矩,”

張鐸立在屏前望著她,忽然想起梅辛林將才的話——姑娘家的身子本來就弱。

不知道他有沒有雙關之意,張鐸從其中隱約覺出了一絲埋怨,埋怨他過於嚴苛,過於急切地想要讓她改變,以致於忘了,她是一個身骨柔弱的姑娘。

“陛下,其實我一直都記得殿下在永寧寺塔前跟我說過的話,殿下說,你的名諱裏有一個‘鐸’字,和永寧寺塔上的金鐸是一樣的。那四個角上的金鈴鐺一輩子都看不見彼此,我覺得他們特別孤獨,特別不開心,而你……也總是不開心。你之前在太極殿上救了我,我從前真的很想在我力所能及處,好好地照顧你,可是我好像總是做不好,總是要被責罰。每次挨了打,我就想家,哥哥不會打我。”

她說完,抓起薄毯籠在頭頂,抱膝抿唇,試圖把眼淚忍回去。

張鐸站在他面前,不自覺地伸出手,卻又在她的頭頂停滯處。

他實在不會用肢體的接觸去安撫女人,言語上就更是捉襟見肘。他將手握成拳,慢慢地放下,立在她面前想了很久。

“對不起。”

這一聲細若蚊鳴,但席銀還是聽見了。

“掖庭這件事,到今日算了。”

席銀將頭從薄毯裏鉆出來,怔怔地望向張鐸。

他也低頭望著她。

“但你抗旨不歸,是大罪。宮正司也沒有過錯。徐司正現在跪在外面,一會兒你把衣服穿好,出去傳朕的話,讓她回去。告訴她,朕已經處置過你,其余的事,朕不追究了。”

“真的嗎?那哥哥呢?”

“哥哥”這個稱謂,怎麽聽怎麽刺耳。

但張鐸今日,實在不想讓席銀再傷心。

“岑照,朕也赦了。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朕之後怎麽處置她,你都不準再置喙,否則朕隨時都會取他的性命。至於你,這次朕讓你受了這些傷,你想要什麽恩,朕都可以考慮,但如果,你敢說出宮的事,朕就把你交還給宮正司。”

說完,他擡手在她額頭點了點。

“躺下。”

“你要做什麽。”

“藥還沒上完。”

“你讓女醫來上啊。”

張鐸根本不顧她的掙紮,拖過一個軟墊墊在她背後。

“不,朕要上。”

這話說完了,可卻令人感覺好像沒有說完。那蓬勃而出的虎狼之意,讓席銀腦中混沌一片。

然而,張鐸真的只是替她上藥,連眼神都不曾飄移。

宋懷玉立在門前,並不知道裏面發生了什麽。

只知道那夜張鐸傳水的時候,傳了一盆冷水。至於大冬天的,皇帝為什麽要冷水,他就想不大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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