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夏菱(五)(第2/2頁)
智慧謀略此時化為虛煙,升入雲霄散了。
他此生很少困惑,如今卻不知道怎麽留下眼前這個卑微的女子。
“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我的人。”
“我不是你的人!”
她像是被什麽刺到了一般,赫然提高了聲音。
然而卻被同樣厲狠的聲音壓了回去:“你放肆什麽!”
她一怔,腿一軟,朝後跪坐下來,身上綁著繩子,無法靠手支撐平衡,險些朝後栽倒。
張鐸下意識地上前幾步,一把將她扶住,卻不想碰到了她那只受傷的胳膊。席銀一時沒能忍住,痛吟了一聲。張鐸連忙移開手。
“松綁。”
宮正司見狀,忙上前替席銀松綁。
綁繩一脫身,那只脫臼的手臂就垂了下來,張鐸擡頭看向宮正司的人,一旁的徐宮正會出了他面色上的怒意,跪下慎道:“陛下恕罪。”
“傳梅醫正過琨華。”
“是。”
宮正司的人應聲退出。
張鐸看向地上的席銀,她疼得整張臉都發白了,卻強忍著,一聲不吭。
“你有傷,朕今日不處置你。”
說完這句話,張鐸當真慶幸她今日有這只脫臼的手臂,給了他一個台階,不然,他要如何才能撤掉這一頓能要了她命的杖刑。
然而,她卻絲毫不領情,擡頭看向他。
“你為什麽,一定要把奴留在你身邊呢?”
是啊。
為什麽呢。
張鐸望著她那雙蓄滿眼淚的美目,月光星輝皆藏其中。
但除了這一副皮囊之外,她還有什麽呢。沒有學識,沒有眼界,年紀輕,沒有經年沉澱的智慧,經常根本聽不懂他的話,他圖她什麽呢。難道就是那一身皮肉嗎?可如果是這樣,他為什麽不直接要了她的身子,用根鐵鏈子把她鎖在床頭,反而要這般困惑,不知如何把她留下來。
“陛下身邊,如今有那麽多的宮人,她們比奴知禮儀,會好好地服侍陛下。以後,陛下會立皇後,還會納好多好多的姬妾。她們都會長長久久地陪著陛下,好好地照顧陛下,我在洛陽宮,是一粒微塵。但哥哥身邊,只有席銀一個人。”
“所以你心疼他。”
張鐸低頭,竭力收斂著話聲中的情緒。
“不是……我很喜歡哥哥。”
“你不覺得齷齪嗎?”
“所以我不敢跟他說啊……”
愛而不敢言。
張鐸忽覺這句話,似乎也很契合他自己的處境。
可是這又很荒誕,他用了十幾年的時間,從亂葬崗走上太極殿,位極人間,別說喜歡一個女人,哪怕百個千個,也不在話下。但為什麽對著席銀,他卻說不出口呢?
他想著蹲下身,手搭在膝上,傾身逼近她的面龐。
“那朕呢。”
席銀朝後縮了縮。
“什麽……”
“你心疼過……”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
這是一副什麽姿態?是在向她乞討憐憫嗎?
可是他好像也只能在席銀這個人身上,才能要到那麽零星半點真切的悲憫。
想著,張鐸狠狠地捏緊了膝蓋上的拳頭,站起身快步朝後走去,隨之揚聲道:“來人。”
守在殿外的宋懷玉忙邁了進來。
“陛下……”
“醫正看過她的傷後,送她去掖庭,朕不想再見到她。”
“是。”
***
席銀被帶去了掖聽,入住琨華以來,這是第一日,張鐸身邊沒有席銀。
入殿伺候的宮人,心裏既膽怯,又喜悅,殷勤慎重,生怕有一點不順張鐸的心。
燈火,茶水,應答,都很周道,就連立在他身旁的儀態都是端正優雅的。但是,他心裏卻不平寧。
這麽些日子,他好像習慣了耳邊有些輕輕的鈴鐺聲,伴隨著席銀的行動坐臥。
他也習慣了在他政閑觀書時,席銀安靜地伏在他身旁,皺著眉,練他的《就急章》。他如果看到有興致的地方,偶爾也肯與她講解些典故,她有的時候不懂裝懂,模樣很蠢,被揭穿之後,羞紅臉的窘樣又令人可憐。
“陛下。”
“朕在,說吧。”
宋懷玉側身立在屏後:“趙將軍請見。”
“傳。”
“是。”
趙謙尚未解甲,只將腰間配到解下,遞與宋懷玉,徑直入殿行過禮,開口道:“我看李繼在外面。”
張鐸應聲:“ 嗯,朕今日要復廷尉和尚書省並奏的奏疏。”
趙謙道:“處置岑照嗎? ”
張鐸將壓在手臂下的奏疏遞給他。
“你先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