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春潮(二)(第2/2頁)

趙謙拱手稟道:“陛下,人犯帶到。”

皇帝的手在背後狠狠地捏了捏,卻沒有回頭的意思。

皇帝無話,張鐸也視人不語,李繼只得開口道:“宋常侍,驗一驗人。”

宋懷玉在宮宴夜是見過席銀的,此時已候這一遭多時。正要去掰人的臉,卻聽皇帝聲旁傳來一句:“席銀,自己把頭擡起來。”

宋懷玉一怔,回頭見說話的竟是張鐸。

半伸出去的手不由遲疑地握住,悄悄常回了寬袖。

面前的女人直起身來,宛如流瀑的長發下露出一雙晶瑩的眼,秋水在眶,楚楚可憐。

宋懷玉見此忙退了一步,亦步亦趨走到皇帝面前:“陛下,是當夜那個女子。”

皇帝這才回過身,看向下跪之人,待識出她後,面色一時局促。

行刺之事發生在寢殿之中,此女又籍出賤口,非士族貴女,與之交合並不是什麽光彩之事,若不是牽扯皇後及太子,牽扯逆臣劉必,牽扯到迫在眉睫的東伐大計,他萬不願把這事擺到太儀殿親審。於是此時愧憤皆有,甩袖落座殿中正位,提聲對李繼喝道:“徹審!”

李繼明白皇帝心緒不佳,側面掃了張鐸一眼。

竟見皇帝的余光,也正掃向他。

而張鐸的唇側爬著一絲幾不可見的笑。

君臣之間,若狼盤虎伏,雖然都沒有出聲,卻有刀劍切磋的錚然之聲。

他再看向女犯身後的那個少年將軍,雖垂頭肅立,卻也是拇指頂刀鞘,手腕壓鋒刃。

這冥冥之中的劍拔弩張之勢,令李繼不由吞了一口唾沫。

“廷尉正何以踟躕。”

張鐸聲中情緒稀薄。目光卻是落向殿心的,至始至終沒有轉向皇帝。

然而此一言畢,皇帝捏握的手掌突然頹然松開,收回落在張鐸身上的目光,對李繼擺了擺手,緩聲道“審吧。”

李繼拱手應諾,撩袍走向殿心,低頭對席銀道:“把你供述之事,以及昨夜廷尉獄中遭遇,供之陛下。”

席銀擡起頭,昨夜的勒傷未愈,以至聲音喑啞,卻令有一段孱弱的風流之感。

“奴本是青廬人家中女婢,不識宮中貴人。十五日前,一位青衣宦者帶人扣押奴主,逼奴就範,聽其差遣,奴若不從則要將奴與主人雙雙處死,奴無法,方犯此滔天大罪。是夜宮中宴飲,宮門前車馬差遣混亂,奴趁亂逃出,在外郭躲藏數日,終被內禁軍捉難,奴自知死罪,不敢辯駁,誰曾想,昨夜竟險些被人滅口!”

李繼道:“何人滅你的口。”

“奴不知其姓名。”

李繼“嗯”聲,對趙謙道:“帶人。”

不多時,陸還被內禁軍從殿外壓了回來,口中勒了一根血跡斑斑的布條,下/身鮮血淋淋,眼見已被施過刑。以至於他根本跪不住,內禁軍將一松手,人就砰的一聲撲了下去。

此聲落下,那座玉屏後面幾乎同時傳來“當”的一聲,一只青玉樽應聲衰地粉碎。

皇帝牙中閃過一絲驚疼,吸氣緩和後,方沉喉喚了一句:“皇後。”

玉屏後的女人沒有出聲,宮內人入內收拾碎玉,碎片與地面刮擦,聲響刺耳,竟逐漸逼亂了她的呼吸。

皇帝看向玉屏,雕花縫隙處露著皇後的一雙手。

此時與腰間絳帶攪纏,指節發白,指尖充血,看起來竟是如此的醜惡猙獰。

皇帝不禁閉上眼睛,咬牙道:“皇後,痛殺朕。”

“妾不曾!”

玉屏鏤空之處突然抓摳出十根手指。

宮內人忙入內攙扶,皇後卻不肯退去,抓地屏風嘩嘩作響,口中往復道:“妾不曾啊,陛下,妾不曾啊!廷尉正屈打成招,妾求陛下徹審啊!”

皇帝捏拳垂頭,手腕上青筋暴起。

李繼一時不敢多話,卻聽殿心的趙謙道:“此奴昨夜欲咬舌自戕,末將即施以纏舌之物,奈何此奴兇悍不肯就範,這才不得已動刑壓制。此奴供陛下今日親審,是以廷尉及內禁軍至此皆一字未問,並無屈打成招之說。”

皇帝眼光寒爍,轉面向張鐸。

他卻負手獨立沉默不語,仿若置身事外。

“解開纏舌之物,朕親自問他。”

“是。”

是時纏舌之物被解開,陸還猛地流了一地的口涎。

他自知自己昨夜被席銀誘出了實話,李繼親見,早以無機翻供,此時只求盡快地了結了自己,卻奈何力竭氣弱,連牙關都咬不住,又何以自戕。

不由哀目圓睜,仰起青筋凸暴的脖子,朝那道屏風惶恐地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