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春華(八)

洛陽獄與廷尉獄不同,後者隸屬廷尉,主理國之要案,前者則置於洛陽令官署。

李繼先後遣了兩個監官去提解人犯,都被辭回。氣得氣不打一處來。“這洛陽令是灌了渾湯?廷尉過問的案子也拿捏?”

監官道:“趙謙在洛陽獄,這個人犯,怕是中書監有關聯啊……”

李繼立時有些明白,負手踱了幾步,回身道“既然如此,你跟我一道再走一趟。”

一行人至洛陽令官署,李繼下車,正冠理襟直入正堂。

卻見趙謙坐在案後,洛陽令無可奈何地立在下面,看見李繼進來,忙拱手行禮。

“李大人,下官實在冒犯。”

李繼壓其手以作安撫,示意他退下不需多言。自擡頭對趙謙道:“趙將軍,既然拿住了行刺大案的要犯,為何不即時押解廷尉,反至洛陽獄?”

趙謙起身大步走到他面前。

“廷尉避不開大司馬。”

李繼聞言,知道張鐸是在問責上次廷尉考竟之事。背脊一寒,拱手到:還請大將軍轉告中書監,上回考竟,下官誠不知實情。”

趙謙道:“實情是什麽,中書監已不想過問,此舉無非不想廷尉正大人難做。”

李繼聽出了這句話的言外之音,忙道:“此女牽連甚大,廷尉必然秘審。”

趙謙道:“倘若司馬大人問起?”

“必無可奉告。”

趙謙拍掌,“好,既如此,洛陽令,把人帶出來。”

堂外傳來腳步聲,李繼回身,見一女子身著囚衫跟著獄卒走進來。眉眼盈盈,身段風流,自成一副媚態。見了堂中人,模樣有些局促,不自覺地攪纏著十只柔軟的手指。李繼也算是見識過不少洛陽城中的美人,然恍一見她,仍不免神魂離身。

“看什麽看。”

趙謙喝了一聲,李繼吃窘,忙回身掩飾道:“戴鐐,帶走。”

“慢著。”說罷,趙謙跨一步擋在人前:“我親自替你們把人押過去。”

李繼道:“如何說得過去。”

“中書監不喜歡不相幹的人碰她。”

李繼一愣,又看了席銀一眼,壓低聲音道:“既要審問,難免要脫一層皮。不可觸碰是何意。趙將軍今日在這人,不妨把話說明白,也少得我叨擾中書監大人養病。”

趙謙朝席銀招了招手。

“小銀子你過來。”

席銀應聲走到趙謙身後,悄悄擡頭看向李繼,見人也正看她,便又趕忙垂了頭。

趙謙回身對她道:“這位是廷尉正李大人,為人無定……欸這個……不對,‘為人無定’是張退寒說的,要我說,是剛直不阿,定能解你的苦衷。去了廷尉,大人問你什麽,你就說什麽。不準隱瞞,也不準妄言。不然你們郎主饒不了你。”

席銀細聲應道:“是,奴明白。”

趙謙笑道:“懂事。”

說完,又對李繼道:“我說明白了?”

此話無非在說,這女人是張鐸的人。

想這兩“父子”明面兒上認他掌管刑獄,暗面兒裏對他唯有利用,難免心中不快,但奈何他忌憚張奚,更懼怕張鐸,面不敢表,口不敢言,只得悻悻地點頭道:

“那就有勞趙將軍。”

說罷,揮手令廷尉獄過來的人退下。

***

有趙謙在,廷尉獄提審的那一套規矩一概免了。

廷尉獄的獄卒難免失望。

在洛陽,進了廷尉獄的女犯,都是身犯重罪,幾乎沒有活著出去的,所以但凡是出身賤口或佃客,沒有士族關照的女人,多數會在獄中淪為“官妓”。

如今見這麽一個絕色的女犯,侵犯不得也就罷了,竟然刑也不讓動,至使他們連看其皮肉意淫的樂趣都沒了。個個心癢難耐。幾個不怕死的日日尋茬兒在其牢室外走動窺視,但凡瞧見些腰臀,就能回去穢論一整日。

是夜,天降暴雨。

鐵針一般的雨水敲打得滿城青瓦噼啪作響。

雨聲嘈雜,物影淩亂,地面反潮,到處都是黏黏膩膩的,一個剛剛受個刑訊的女犯被脫拖行而過,濃厚的血腥氣勾引著腥臭的欲望。

看守的人肆無忌憚地在牢室外淫談。

席銀閉著眼睛坐在莞草上,望著牢室外唯一的一盞孤燈。渾話入耳,她身上漸漸粘膩起來,耳後生癢,兩脅生汗。

沒有人教過她如何分辨男人的惡意與好意。

而她從前又聽了太多這樣的淫言穢語,過早地了解了自己的身子,識到了情/欲的“甜美”。

此時走出了清談居,遠離了那個陰毒卻無欲的人,被迫收斂起的渾念好似又被滋長了出來。

但一想起張鐸的目光,她又慌顫。

不由攏緊了囚衫的衣襟,拼命地將手交握在一起,不讓它們摸向不該去的地方。

忽然,人聲戛然而止,接著便聽到一聲類似骨頭斷裂的聲音。

她驚得差點掐斷了自己指甲,忙起身奔到牢門前,卻只看見玄袍的一角一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