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月明星稀, 大室靜悄悄,宮人捧著裝有羊皮信件的銅管伏到地上, 雙手高高舉起:“公主,今日的書信。”

“是帝台的信嗎?”女子對鏡而坐,潑墨般的烏發垂到地上,手中一把玉梳緩緩梳著長發。

宮人:“是魯國來的信。”

“放下罷。”

“喏。”

烏夫人從屏風後走出, 拾起地上的銅管, 重新回到妝台旁, 銅管輕輕放到案上,她接過伯雅手中的玉梳, 極為憐愛地梳著這一頭柔軟黑澤的烏發。

“雅兒。”烏夫人低喚, 示意伯雅拆開銅管的信:“今年她已是第六次來信了吧?”

伯雅拿出銅管裏的羊皮卷, 匆匆掃視幾眼,隨即丟到一旁:“尋常問好, 並無要事。”

烏夫人:“不管怎麽說,信陽長公主願意與你交好, 同你往來, 總歸是好事。”

伯雅含笑,沒有接話,而是問:“表姑母, 我的信送進王宮了嗎?”

烏夫人:“送進去了,已經遞到皇後宮裏。”說罷,面露憂色,低身攏住伯雅的手, 柔聲寬慰:“想必是皇後的人在半路耽誤了,再等等罷。”

伯雅目光冰冷看向鏡子裏的自己,她語氣平靜道:“不必等了,只是觀禮而已,不是什麽大事。”

烏夫人一愣:“那、那不去了?”

伯雅反手握住烏夫人的手,腦袋靠到她身上:“接下來可能還要繼續叨擾表姑母一段時間。”

烏夫人聽不得她說這樣的話,當即道:“什麽叨擾不叨擾,整座城池都是你的,我是客人,你才是主人。”

伯雅:“若無表姑母與表姑父打理它,它只會是座荒城。”

外面又傳來宮人的腳步聲,隨宮人同來的還有一人。烏夫人出去一看,回來悄聲道:“那個姓孫的來了,要見嗎?”

伯雅吸一口氣,收起臉上的冷漠,刻意勾出柔和笑意:“自然要見。”

“那我喚他進來。”

烏夫人命人擺出屏風,讓外面候著的幾個宮人全都進屋,角落裏各跪一個,燃起蠟燭,映出滿室的華貴奢麗。

伯雅在屏風後正坐,優雅自如。

一切準備妥當,烏夫人朝屋門外招手:“進來罷。”

來人頷首示好,緩步入屋。擦身而過的瞬間,烏夫人看清月光下的那張臉,唇紅齒白,俊秀斯文。

難怪人稱“玉郎”。烏夫人站立不動,視線卻追隨過去,幾眼過後,方才回神。

人雖生得好,但腦子不太聰明,中看不中用。若他不是殷國貴族出身,又做得一手好文章,在殷人中頗具才氣,就憑他那張臉,是進不了這個地方的。

大室內,孫館伏在屏風前,屏息凝神。

這個地方,他來過三次,每次來,都會被這滿室的帝王之氣震住。屋裏一針一線,擺的用的,皆是當年帝天子所用之物。聽說當年夏公主出宮時,將帝天子所有的東西都帶走了,殷王室入主王宮後,因為沒有相應的天子用物,只能重新命人打造一套。當時他還不信,只當是謠傳,見了這滿屋的擺設後,方能相信當年之事是真。

夏公主仍是帝公主,當年帶出的帝天子之物仍未歸還。殷王室並不追究。

孫館覺得殷王室不追究,任由夏公主繼續用著帝天子之物,是十分正確的。

夏天子連帝位都拱手相讓了,他的女兒不過是擺了父親的遺物,睹物思人,又有什麽錯?莫說擺用帝天子之物,就算夏公主要回王宮住,殷王室也不會說個不字。

他聽他爺爺說過了,夏公主雖然是前任帝天子的女兒,但她的身份比殷王室所有公主的身份都要高貴。不為別的,單就為她父親讓出帝位一事,殷王室也會高高捧起她。

現在是她自己不願意回帝台,等她願意回帝台的時候,城裏就該是另一番局勢了。

屏風後伯雅的聲音如清泉般淌出:“多日不見,閣下別來無恙。”

孫館:“偶經鳳城,特來拜訪,莽撞之舉,望公主莫要怪罪。”

“閣下是否又有新作了?”

孫館從袖中掏出一根銅管,恭敬呈上:“請公主賜教。”

宮人接過銅管。半晌後,屏風後伯雅的聲音再次響起:“真真匠心獨運,字字珠玉。”

孫館臉上笑容止不住:“公主謬贊。”

聊起文章來,孫館滔滔不絕,半個時辰,意猶未盡,尚未辭別,便已盼下次登門之事。

去年他來鳳城是個偶然,撞見夏公主也是偶然,雖然偶然之後便是必然,但他並不覺得有哪裏不好。

公主欣賞他的文章,孫家能夠結交公主,這是件幸事。貴族往來,結交的人越多越好,爺爺說了,公主遲早是要回帝台的。

“下次,我想為公主做一篇文章。”離去前,孫館將孫鼎交待的話小心翼翼拋出來。

屏風那頭傳來女子淡淡的笑聲,“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