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為著搬出宮的事,姬稷在屋裏悶了好幾天。

殷人講究聚族而居,歷代殷王室除嫁出去的公主和外放的王子,儲君自出生到成婚生子皆在宮中,即便老死也是伴在君側,一代傳一代,是以王宮越建越大。

姬稷一直以為自己會像歷代儲君那樣,和王父同住王宮為王父分憂,待王父壽終正寢,王宮就會成為他的,然後他再傳給他的兒子。

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搬離王宮,王父突然提出修繕雲澤台讓他搬離王宮,除了委屈,更多的是震驚。

姬阿黃犯了錯,就算沒有這次的事,姬阿黃早過加冠之年,遲早也會離開王宮。

可他和姬阿黃不同,他是儲君啊,王父怎能讓他離開?

他若搬走了,大臣們該如何看待他這個太子?

姬稷越想越煩悶,連飯都不想吃。

期間姬阿黃悄悄摸過來,隔著門板向姬稷賠罪,“殿下,我無意間得到一位善做炮豚的廚子,他做的炮豚簡直就是世間一絕。”

怕姬稷不理會,姬阿黃特意掀開蓋子,試圖將香味散進屋裏:“這道炮豚,外皮炸到金黃焦脆後,用趙國香料從內到外塗抹一遍,又用文火燉上三天三夜,方做成這入口即化,肉嫩骨酥的美味。”

門口遲遲沒有動靜,姬阿黃怏怏說:“真不吃啊?那我自己帶回去吃了。”

屋門啪地一下打開,裏面出來個面無表情的姬稷。

姬阿黃捧笑:“殿下。”

姬稷雙手鞠在袖裏,冷冷淡淡:“炮豚呢?”

姬阿黃立刻捧過炮豚:“在這,殿下嘗嘗?”

姬稷睨一眼,“炮豚留下,人不必留。”

姬阿黃不敢得寸進尺,二話不說立刻消失。

小童將炮豚端進屋裏。

姬稷盤腿坐在矮案邊,蘸著醬汁,慢條斯理享用案上香噴噴的炮豚。

炮豚炸得金黃的肉皮裏側用雅字刻著“茹茹”兩字,姬稷翻過來看到時,哭笑不得。

茹茹是姬阿黃的乳名,他耍無賴時就愛自稱茹茹。

姬稷又氣又笑,惡狠狠將刻了茹茹的炮豚全都吃進肚裏,吃飽了,心裏的氣也順得差不多了。

其實他也知道,縱然此次搬離王宮的事情是因姬阿黃而起,但最終做決定的是王父。

姬阿黃生性風流,成婚前好過的女子不計其數。他生得魁偉,性子豪爽,從前在殷都時,便有許多貴族女子想要與他共度一夜,每年上巳節,姬阿黃能從早忙到晚。

同是成年王子,比姬阿黃大一歲的姬小白就不那麽受殷女的歡迎了。姬小白被禦婦王夫人養成了一個胖子,走起路來像鼓滿氣的牛皮袋。

在殷王室這些王子中,除卻已經逝世的大王子姬滿和兩個年幼的小王子,上巳節最受殷女期待的王子便是姬稷。可惜姬稷從未出現在上巳節的任何場合中。

自七歲成為儲君起,姬稷便知道,他與其他兄弟不同,他肩負著整個殷國的希望,他的身上不能有任何汙點。

姬阿黃和姬小白可以縱情聲樂,但他不可以。

十歲時他已清楚地了解,為了殷國的未來,他必須求娶帝公主,以此鞏固殷國在諸侯國中的地位。要得帝公主下嫁,他的身邊就不能有潛在隱患,待帝公主成為他的太子妃生下他的元子後,那時他才能挑選一兩個喜歡的女子在身邊伺候。

他沒有喜歡的女子,所以成婚以後,也就不用擔心為此和他的太子妃生出嫌隙。

姬稷將自己的人生安排得明明白白,直到夏天子突然遣人來問,殷君是否有問鼎帝台之意。

直至今日,姬稷想起入住帝台的事,都覺得不太真實。

不用娶帝公主,不用大戰其他五國,不用嘔心瀝血廝殺算計幾十年,就這麽輕輕松松得了帝台。

仿佛就在昨日,他還是殷國的太子,一轉頭的功夫,他就成了帝太子。每每姬稷想起此事,都忍不住掐自己一把。會疼,說明不是做夢。

夏天子給了他們帝台,也給了他們無數挑戰。得江山易,守江山難,尤其是撿便宜得來的江山。姬稷從不畏懼挑戰,只要是對殷人霸業有利的事,哪怕前頭刀山火海擋著,他也義不容辭趕赴。

而如今,他頭一次生出沮喪之意。

王父怎能擔心他會像姬阿黃那樣做出不軌之事?他出生到現在,從未有過男女之歡,王父再清楚不過,他從來都是個有分寸的人。在男女之事上,姬阿黃劣跡斑斑,可他連女人都不曾碰過一下,即便是喝醉酒,也是倒頭呼呼大睡,絕不會逾越半分。

就連趙姬那般相貌,他都不曾魯莽過,說他是君子也不為過,他怎會覬覦王宮的女人?

姬稷踢開攤滿炮豚殘渣的矮案,往後仰躺竹席,鋪了貂毛的席子軟軟一層,他氣呼呼躺直,手裏一下下揪著貂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