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盛夏的白晝極長。

鄉下的村落沉浸在一片蟬鳴裏,外頭的樹葉打著蔫兒,一只小狗在院子裏跑來跑去,方胥在廚房一邊切菜,一邊擡頭看窗外。

她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兩年的時間過去,視線還是不怎麽清楚。醫生說是腦內的淤血壓迫到了視神經,視力下降的很嚴重,極亮或極暗的環境下什麽都看不清,需要慢慢恢復。

有人從院子外面進來了,陽光亮的刺眼,朝外看依舊一片花白。

她沒擡頭,只朝外喊了一聲,“吳叔,這麽熱的天,下午就別出去了吧……”

院子裏一個五十多歲,頭發花白的男子佝僂著腰,放下鋤頭,朝裏應了聲,“哎,不出去了……”

然後他走進來,看了看廚房的狀況,似乎想打下手,“你這姑娘怎麽又買這麽多菜,還有肉,這麽熱的天不經放啊……”

“不怕,有冰箱。”

午飯的桌上照例又是一大桌子菜,方胥喚來院子裏的小狗,給它碗裏夾了好幾塊骨頭。

吳叔低頭扒了兩口飯,又開始了之前的嘮叨,“小胥啊,我一個人都生活了好些年了,早就習慣了。你不用這麽頻繁的從醫院跑出來看我,你這眼睛又不方便,在路上叔也不放心……”

方胥照常左耳進,右耳出。

“您還說我眼睛不好……您白內障做完手術才多久……”

說起這個,老人又是一陣沉默,“你老實說,那混小子是不是管你借錢了,我那會子撞了人,還要做手術,他手裏哪來那麽多錢,還一下子給家裏六十萬呢。”

提起隊長,方胥心裏就酸澀的發苦,“沒,他自己攢的……”

“他攢的錢都給家裏了,自己哪還有什麽錢。”

方胥語塞,又移開話題,“吳叔,我聽說你們這邊要發展旅遊業,很多房子都要拆遷了,到時候我把你接到城裏住吧?我那棟房子就一個人住,平時還挺嚇人的,反正我也沒爸媽,要不咱爺兩就湊活湊活一起過吧……”

“說的什麽渾話。”

“那等你老了,我總不能看著你進養老院吧?”方胥放下筷子,低著頭說:“隊長沒少照顧我,他不在了,你就是我爸……”

老人心裏明鏡似的,“他為國家犧牲的,我們祖上也光榮,再說每個月都有撫恤金呢……不用操心。你年輕輕的,現在又……要我說還是快找個好點的小夥子照顧你,和我這糟老頭搭夥過日子算怎麽回事……”

得,又扯遠了。

中午吃完午飯,趁著老人午休的時間,方胥去了果園把老人剩下的活幹完。

說是鋤草,方胥壓根不怎麽會使鋤頭,鋤頭很沉,沒掄幾下手上就磨出了泡。

眼鏡也不小心掉在地上,鏡片被她踩花了一只。

她擦擦頭上的汗,丟開鋤頭,幹脆用手拔。

拔完草回去已經兩點多了,洗幹凈手老人都還沒醒,方胥要趕班車,就躡手躡腳的在廚房的碗下壓了一沓紅色鈔票。

走出門,院子裏的小狗撒著歡的飛奔過來咬她的衣服,一副不舍的樣子,方胥把它摟在懷裏,揉了揉它的頭,小聲說:“噓……別叫,我過兩天就回來啦,到時候給你帶排骨吃,好好看家……”

小狗依依不舍的和她告別。

村子裏只有一條公路,每個小時有一班發往市裏的車,要坐三個半小時才到。

方胥一邊等車一邊看時間,今天要做復檢,現在就坐車的話,也得六點多才能到,估計又要挨護士姐姐的罵。

她嘆口氣,遠遠瞧見一輛灰撲撲的舊班車從公路盡頭開了過來,兩邊的樹影落在車身上,明暗交雜,班車很快停在她身前的站牌處。

方胥像條燙水裏的魚一樣,從陰涼的樹蔭下鉆出來,避著那些灼熱的陽光竄上車。

去市裏的人不多,就零零散散的幾個。

午後的陽光明晃晃的,車子在顛簸中搖的人昏昏欲睡,方胥挑了個靠近過道的位子坐下了,原因是靠窗的陽光太紮眼,又很熱。

沒錯,這種老舊的班車裏,竟然沒有車窗簾,也沒有空調……

但即使靠近過道,陽光也能從窗外射到她眼前,根本躲不開。戴著眼鏡也看不清,方胥幹脆把眼鏡摘下來,裝到上衣口袋裏,然後在搖搖晃晃中跟著車上的人一起昏昏欲睡。

夏天不午休根本不行,困的人睜不開眼,尤其是在車上。

更不用說方胥這種剛幹了體力活的。

班車很快又停下,似乎有人上了車。

她聽到司機催促的聲音,迷蒙中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就看見花白一片的視野中有個模糊不清的人影朝她走過來。她沒怎麽在意,下意識收了收腿,那人就從她腿邊走進去,坐在了她旁邊靠窗的位置。

車子又搖搖晃晃的發動行駛,方胥又陷入睜不開眼的困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