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護士表情平靜,顯然不相信她說的鬼話,“您肯定是看錯了,半夜三更的,而且我們上次已經找過那片草坪了,什麽都沒有……”

她急了,“我沒有看錯,是真的。”

護士一邊拉著她一邊用桌子上的座機撥了一個號碼,“3樓VIP病房的患者情況不太穩定,你們上來一下。”

走廊的燈很暗,好幾個人束手束腳的按著她,有人往她的胳膊裏紮了一針,大概是鎮靜劑之類的東西。

她手腳開始發麻,感覺用不上力氣,有些頭暈眼花的看著他們。

“方小姐,那些只是幻覺,你需要好好休息。”護士們把她扶到床上,給她打針的那個人說:“等明天院長來了會給你做個詳細的檢查,然後再為你制定康復計劃。”

吵嚷的環境終於又安靜了下來,那些人關了房間裏的燈出去了。

她大口喘著氣,費了很大一番波折爬了起來,窗外的月光已經有些斜了,她盯著那個角落裏閃閃發光的小光點,陷入恍惚。

朦朧中,草坪上好像多出一個頎長的身影,他站在樹影下看著她,看不清臉,身形很像陸忱。

她忍不住貼近窗戶,伸出手喚他,“陸先生。”

樹影下的人影停了停,然後轉身消失在黑暗中。

她的指尖一顫,猛地前伸,聲音裏多了哭腔,“是我錯了……”

“你就那麽喜歡他嗎?”三樓的高度,忽然有人在窗外和她面對面說著什麽,聲音很熟悉,“為什麽,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夜色好像變得更濃黑了,又好像是樓下草坪邊上的路燈變暗了。

一切變得有些不尋常。

方胥感覺自己好像陷入一片寒冷的霧氣中,又在黑暗中看見了那個額頭上有子彈孔的,戴著帽子的男人。

是謝澤,她看見了她的罪。

那一瞬間,愧疚,恐懼,自恨的情緒交錯著,潮水般朝她襲來,幾乎令她喘不過氣。

她忍不住抓緊窗沿緊靠著側邊的墻,十指骨節泛白。

他問的極為認真,她就真的極認真的想了想。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可能是從她一開始騙他,而他反為她掩飾的時候。也或許,是他在醫院照顧她的時候……說不清。

“我也不知道……”她低頭回答,想到他頭上那個汩汩流血的子彈孔,五臟六腑就好像都被堵住,忍不住落淚,“竟然是我開的槍,原來是我……”

人命面前,一切解釋和道歉都太過蒼白,於事無補。

恐懼的情緒緩和很久,她擡頭啞聲問:“你還有什麽心願嗎?”似乎覺得距離太遠,她費力爬到窗戶上,摸著他額上那個流血的傷口,心裏一陣陣的難過,視線模糊不清,“我沒有什麽能賠給你的,你能原諒我嗎?”

這句話是懸在窗外說的,之後她就松了手,頭朝下墜了樓。

失重和眩暈接踵而至,墜下去的過程,根本用不了幾秒。直到額頭砸到水泥地面,血一下子從額角湧出流到眼裏時,她才止住了哭音。

身體像是被一個重物緊緊壓著,肺裏沒一絲空氣,她感覺呼吸在那一刻停了,窒息的感覺潮水一樣襲來,她下意識想呼吸,卻發現這具身體已經像一灘軟泥一樣了。

她覺得現在這副模樣一定很難看,不但是面朝下的姿勢,還跌破了額頭,一臉的血。

一定不能讓陸忱看見。

就這麽想著,她費盡力氣偏了偏頭,朝他離開消失的方向看去——那裏空空蕩蕩,一切仿佛只是個幻影。

還好只是她的幻覺,還好他一直呆在監獄裏。

眼前的視野變得狹窄,摻雜著無數草葉,她在一個磚石縫裏看見了她曾丟棄的那枚戒指。

原來就在離她這麽近的地方。

之前看到的光點竟然也不是真的。

好像有人走近了,一雙男士鞋子出現在她血紅血紅的視野裏,她隱約看到了謝澤的影子,他的身形好像變得具體了一些,身上也沒了那種冷冰冰的氣息。

她嘴唇翕合,卻發不出一絲聲音,無聲給他道歉,“對不起。”

他蹲下來,在她身上放了一朵不知什麽時候折來的花,“你問我有什麽願望?……很多。”他聲音很輕,知道她一定能聽見,“你想聽聽嗎?”

……

淩晨五點的時候,沈清火接到了一通電話,裏面的人字不成句的斷斷續續說了一堆,末了磕磕絆絆的問他,“怎麽辦啊沈先生,陸先生還不知道這件事,這……這要怎麽和陸先生說啊……”

沈清火神情微滯,有一瞬間手機差點脫手,“給我把消息壓下來。”

等他趕到療養院時,警察和法醫都已經在現場了。

他站在警戒線外面,即使見慣了屍體,他仍是不太敢相信,昨天那個還哭著求他的女孩今天已經變成了這副樣子。她趴在那裏,血流了一地,左手蜷起,食指指尖上似乎還掛著什麽東西,整個人像睡著了一樣面朝下趴在冰涼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