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一盞茶的時辰前,宋長訣被擡到雲硯軒,李太醫從太醫院匆匆趕來,又是按壓傷處,又是把脈,一番折騰。

隔著兩道珠簾,付茗頌著一身白金色鳳袍立於前,兩手扣緊置於腹前,難掩擔憂之色。

方才她路過宮道時,宋長訣臉色慘白,實在可憐。

見她如此,遮月寬慰道:“娘娘,太醫在呢,您不必憂心,無事的。”

正說著,“嘩啦”一聲,李太醫揭開珠簾而來。

付茗頌忙上前兩步,“可是因上回馬蹄踩踏落下的毛病?”

李太醫心中頗有疑惑,脈象診斷,這宋大人除了體虛一些,並無其他毛病,可他時不時胸口疼痛,咳嗽,分明又是有病……

究竟是哪一處出了問題?

思此,他眉心擰起,拱手回話道:“應當是如此,從脈象看不易察覺,許是傷及內臟。”

李太醫也只能作此解釋。

付茗頌一雙杏眸睜大,抿了抿唇,“李太醫前陣子診脈,難道未曾發覺宋大人身子有異麽?本宮可記得,你說是大好了。”

她向來不會說重話,可這話裏,責備的意思卻不言而喻。

因而這話一落下,李太醫便匆匆下跪,“微臣疏忽,望娘娘責罰。”

一眾宮人低下頭,連呼吸聲都下意識放輕了些。伺候新主子這麽些日子,還未曾見她動過怒。

須臾,付茗頌軟和下臉色,輕輕道:“起吧,宋大人的身子,還望李太醫能好生照料。”

李太醫連連應是,退到一邊寫了藥方,吩咐宮人上禦藥房采藥、煎藥。

宋長訣坐於榻上,將外頭的言語一字不落的聽進耳裏,在付茗頌道“本宮可記得,你說是大好”時,若有所思的扯了扯嘴角。

李太醫來宋宅診脈,宋長訣回回以病容待之,怎可能大好了?

他擡眼,透過珠簾的縫隙,能模糊瞧見女子姣好的側臉,輕輕抿住的唇……

隱約有幼時的影子。

宋長訣起身,珠簾又是一聲輕響,少年蒼白著一張臉,朝她拱手道:“微臣身子不濟,幸得娘娘路過。”

付茗頌搖頭,請他坐下:“若非救本宮,宋大人又怎會落下病根。”

宋長訣又握拳咳了兩聲:“微臣該做的。”

遮月遞上一杯茶給他,又悄聲退到一旁。

宋長訣斷斷續續說了好些話,大多是在謝付茗頌挑選的宅子,以及請李太醫瞧病這事,不過說兩句咳兩聲,也實在叫人於心不忍。

遮月常常隨付茗頌去禦書房,大多時候都在禦書房門外候著,時不時也聽說過這宋大人的事兒。

聽說是個足智多謀、渾身才幹之人,但也聽說,是個淡漠冷然之人,現下看來,分明還算和氣。

見他茶盞空了,遮月又上前添滿。

末了,室內忽然靜了一瞬。

宋長訣嘴角抿成一條直線,輕放在腿上的手微微握緊。

他忽然壓低聲音道:“微臣那日,瞧見娘娘馬前遇難。”

付茗頌不知所以,好奇的擡眼望他。

“微臣曾有一家妹,與娘娘有幾分神似,”他擡起臉,“若是她還在,如今應當十六了。”

付茗頌一怔,倒是沒料到宋長訣會同她說私事,一時間忘了應答。

宋長訣笑笑,復又低下頭,“微臣唐突了。”

“令妹……”付茗頌皺眉,思索措辭。

“幼時家中起火,死了。”

“咯噔”一聲,付茗頌手中的茶盞脫手落下,茶水濕了衣裳,她還愣愣的盯著宋長訣看。

不知宋長訣的話中,哪一個字戳中她心窩,只覺得心口生疼生疼的,緩不過氣,亦說不上話。

“娘娘!”遮月驚呼,忙撿起地上的完好的杯盞,用帕子擦去她身上的茶漬。

聞恕來時,便見這兵荒馬亂中,宋長訣眼神復雜的凝望著他面前的姑娘。

驀地,他側眸望過來,一臉坦蕩,沒有絲毫心虛。

將至十月的天,清冷蕭索,但宮中到底還是添了不少生機勃勃的綠植,反添春意。

然而,這一路宮攆而過,不僅未感春意,還平白多了絲冷意。

男人下頷緊繃,紅唇緊抿,眉宇沉沉。

元祿深感不好,皇上這分明是動了怒。

他頻頻擡眼去瞥皇後,卻見她望著前方直發愣,半點危險都未察覺。

元祿心下疲憊,悄聲嘆氣。

直至宮攆半道打了個轉,付茗頌才回神,四下一望,扭頭問:“不回昭陽宮麽?”

聞恕眼都未擡,半個字都沒回她。

付茗頌早習慣於帝王的喜怒無常,便也未放在心上,只是苦惱的低頭瞥了眼茶水沾濕的裙子。

不過片刻,她便又出了神。

一路行至景陽宮,進到內室,宮女遞上幹凈的鳳袍,付茗頌到屏風後頭換上,正欲轉身出去時,叫遮月輕拉住袖口。

遮月的聲音約莫只有蚊子那般大聲,輕輕道:“娘娘,皇上臉色不大對,您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