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門外是澄碧堂悠揚的絲弦聲,門內,繃緊的情緒與呼之欲出的媚色,在黑暗中無聲蔓延。

崔恕在最初的一刹那,竟有些疑心是她有意來尋自己,但下一息,綺念散去,崔恕自嘲地一笑,她既已得償所願,自然不會回頭,更何況宮中殺機四伏,以她的狡黠,即便想要相見,也絕不會選在這個時機,這個地方。

卻在此時,糜蕪聲音低低地開了口:“崔恕?”

許久不曾聽見她的聲音,許久不曾聽見她這樣,低低地叫著他的名字。心底某處不可控制地躁動起來,崔恕卻不肯回應,只轉身向外走,身後傳來她輕如羽毛般的笑聲,跟著是耳語般的聲音,道:“這些人,下手倒是快。”

看來她也是,著了別人的道。崔恕的手搭在門上,停了片刻。

屋裏漆黑一片,糜蕪循著崔恕細微的腳步聲,跟在他身後,慢慢向門口走去。一刻鐘前一個小內監尋到她,道是皇帝口諭,傳她到澄碧堂說話,糜蕪雖然覺得有些怪異,但因為那個內監她時常在福寧宮看見,便也沒有十分疑心,內宮的道路她原也不熟,跟著走到這裏,小內監讓她進門稍待,她前腳進門,後腳便跟著進來一個男人。

燭光在此時熄滅,沒有窗戶,觸目所及只是一片漆黑,糜蕪卻瞬間確定,是崔恕。

那若有若無的,劍拔弩張的微妙氣氛,唯有他在時,才是如此。

原以為,此生此世不復相見,卻不想,短短十數日之後,她竟在宮裏見到了他,眼下更是和他一同被關在這間暗室。

原來他是皇子,原來他,今後也要在深宮之中,與她同處一個屋檐之下。當初她向他提起皇帝,口口聲聲說要進宮時,也難怪他會有那些怪異的反應。

“崔恕……”

她又叫了他一聲,他沒有回應,她也不知該再說些什麽,便在黑暗裏微微一笑,向自己說道,沒想到竟又遇見了你。

門外有漸漸清晰的腳步,有人來了。

崔恕心如明鏡。如此處心積慮,無非想要皇帝看見他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任誰看到這一幕,難免都要想到男女私情上面去,更何況在江家時,他與她原本就是舊相識。

他若想無聲無息地走掉,自然也有辦法,但只要他這次躲了,那些人下次就還會下手,如此,不是了局。

“崔恕,”耳邊傳來她低婉的聲音,“防不勝防,不如不防。”

原來她想的,與他想的一樣。崔恕仍舊沒有回應,心裏卻是千回百轉,有這些刻骨銘心的思念,這些默契與不舍,為何他與她卻走到了這一步?

糜蕪越走越近,香氣幽細,自身後一點一點的,環繞了崔恕。一顆心沉下去,感官卻在此時敏銳到了極點,即便不回頭,眼中卻已經描摹出她的輪廓,她的笑靨,甚至,她紅唇翹起的弧度。

崔恕一腳踢開房門,終止了自己的沉淪。

眼前突然一亮,糜蕪下意識地眯了眯眼。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那些人安排的,自然是一場捉奸大戲,而她則要借此機會,揭開崔恕與她的過往,徹底拔除這個軟肋。

崔恕已當先走了出去,幽深的長廊上,一個身材微胖的男子驚訝地站住腳步,道:“這是怎麽了?六弟怎麽在這裏?”

二皇子崔奕琛。崔恕淡淡道:“二哥。”

糜蕪跟著走出去,不用說,二皇子就是被安排來親眼見證奸情的人,用兩個皇子皇子來陪她演戲,那個設局的人,也算對得起她。

乍見美人,崔奕琛眼前一亮,跟著越發驚訝:“你是誰?”

又看看崔恕:“六弟與她……”

崔恕不再多說,只邁步向前走,糜蕪低頭跟在他身後,崔奕琛滿心疑惑,連忙也跟了上去。

澄碧堂中,舞姬踏著最後一個節拍,彎折了纖腰,素白的舞衣勾勒出玲瓏的曲線,定格成一個清艷的姿態。糜蕪跟在崔恕後面踏上台階,隔著珠簾看見居中坐著的崔道昀時,忽地跑起來,瞬間越過崔恕,跑進堂中,向著崔道昀揚聲叫道:“陛下!”

門邊伺候的內監下意識地想要阻攔,卻在此時,崔道昀開了口:“你怎麽來了?”

皇帝一說話,內監立刻退下,糜蕪一徑跑進去,抓了崔道昀的衣袖,嬌聲道:“陛下救我!”

崔恕踏進堂中時,入眼便看見糜蕪站在皇帝跟前,手裏抓了皇帝銀灰色衣袖的一角,含嬌帶嗔說道:“有人假傳聖旨,騙我來見陛下,卻又把我鎖在屋裏,意圖誣賴!”

她與他相見時,總是銳利如刀,在皇帝面前,卻是這般嬌軟可喜。崔恕垂眸走近,躬身向崔道昀行禮,說出了後面的情節:“兒臣被宮女騙去凈手,進門就被困住,其時江糜蕪亦在屋內。”

江糜蕪,他能叫出她的名字,他認得她。崔道昀擡眼看著崔恕,他與她,果然在先前就是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