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盞晶瑩剔透的琉璃燈被放進糜蕪手中,江紹看著她,輕聲道:“天黑了,路上不好走,這個燈亮,你拿著用吧。”

糜蕪低頭看燈,又擡頭看他,眸中慢慢漾出一點點柔情來。

江紹眼睛一亮,跟著卻聽她道:“先前在家時,阿爹為了省錢,夜裏從不舍得點燈,有了哥哥留下的銀子,阿爹這會兒應該舍得點燈了吧?”

江紹眸中那點光亮慢慢又暗下去,她並不是無情,不過那點子情意,不管是親情還是別的什麽,都與他無關。他澀澀說道:“你放心,我既答應了你,以後一定會好好照顧糜老爹。”

“謝謝哥哥!”她吹氣如蘭地說道。

江紹退後一步,心情突然沮喪到了極點,低聲道:“自家兄妹,不必客氣。待會兒周安會把吃食送過去,妹妹再忍耐一會兒。”

不等她說話,江紹轉身離去。

糜蕪怔了一下,他今天有些怪怪的,怎麽了?

她思忖著,隨手把燈交到拾翠手裏,道:“你拿著在前面走。”

拾翠慌裏慌張應了一聲,還沒走出兩步,就聽她驚呼一聲,腳下一個趔趄,那只琉璃燈早飛了出去,啪一聲摔在地上打了個粉碎。

糜蕪還沒開口,拾翠已經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著說道:“小姐饒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糜蕪笑道:“你先起來,一只燈而已,哪裏就至於說什麽饒命不饒命了?”

拾翠想起昨天錦衣挨打的時候她也是這麽雲淡風輕地笑著,心裏越發害怕到了極點,苦苦哀求道:“奴婢一定賠,小姐饒了我吧!”

“你先起來再說,”糜蕪伸手拉她,“地上有碎渣子,當心紮到你。”

拾翠難以置信地看著她,連哭都忘了。

“去找把笤帚過來把碎渣子掃了,別讓人踩到。”糜蕪彎腰撿起地上掉著的蠟燭,道,“快去快回。”

拾翠整個人都驚呆了,只管傻傻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糜蕪再開口時,聲音裏已經有了幾分嚴厲:“還不快去?”

拾翠猛地回過神來,結結巴巴地應了一聲,撒腿就跑。跑出去幾步後,大著膽子回頭一看,就見糜蕪孤零零地站在黑影子裏,晚風一動,薄薄的裙角跟著也動,越發襯得她瘦溜溜的身子像要隨風飄去似的。

拾翠想起方才她拉她起來時,那只手似乎有繭子,挨住皮膚時澀澀的,分明是只幹活的手,這讓她莫名生出一點親近來,這個主子,也是吃過苦的人呢。

拾翠轉過頭,跑得更快了。

糜蕪獨自站著,微眯了眼,打量著四周陌生的環境。

若是在家裏,這個時候,她應該和阿爹坐在院子裏,一人一把蒲扇搖著乘涼。鄉下草深蚊蟲多,時不時能聽見阿爹的蒲扇拍的啪啪響,都是在趕蚊子。屋檐底下掛著端午節時的幹艾草,風吹過來,滿院子都是一股子微苦的澀澀香氣。

那兩把蒲扇用的太久,柄都磨得棕黃發亮,拿在手裏格外讓人安心。

這府裏的主子們都不用蒲扇,連下人們也不用。將來無論是進宮還是留在江家,應該也不會再用了,那兩把蒲扇,阿爹也許會收好了放在箱籠裏,時不時拿出來看一看。

心上掠過一絲悵然,糜蕪跟著卻又笑了,將來如何,誰能說得準呢?假如她像惠妃一樣得寵,她想用蒲扇,難道誰還敢攔著她?

“小姐,”拾翠拿著掃帚跑了回來,氣喘籲籲道,“奴婢這就開始掃!”

她一邊掃著,一邊怯生生地問道:“小姐,這燈多少錢?奴婢現在沒有月錢,小姐能不能再等等?過陣子奴婢一定賠!”

糜蕪奇道:“你為什麽沒有月錢?”

“奴婢,奴婢,”拾翠羞慚到了極點,囁嚅著說道,“奴婢太笨,弄壞了很多東西,月錢都扣了明年……”

糜蕪笑出了聲。感情這丫頭幹活掙的,還不夠賠的。

拾翠越發羞慚,心裏一慌,腳底下沒留神,踩上一塊碎片,只覺得腳心裏一疼,忍不住哎喲了一聲。

“你可真是!”糜蕪搖搖頭,從沒見過這麽笨的,“快脫下來看看有沒有流血!”

拾翠漲紅著臉,擡起那只腳來脫鞋,正在艱難,胳膊被人扶住了,卻是糜蕪,拾翠窘迫到了極點,鞋掉在地上,露出完好的襪底,拾翠松了一口氣,跟著胳膊一松,糜蕪已經走開了,笑著說道:“既然沒事,趕緊掃吧!”

碎片一點點掃進畚鬥,拾翠突然聽見糜蕪問道:“是不是王嬤嬤讓你們跟我作對?”

掃帚掉在地上,拾翠結結巴巴地叫了聲:“小姐……”

雖然沒回答,但這一聲,也算是給了答案。這個笨丫頭倒比錦衣老實,只是可用不可用呢?糜蕪微微一笑,道:“走吧。”

拾翠滿心忐忑,生怕她再問些什麽,然而直到夜裏睡下,糜蕪一個字也沒再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