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拾翠站在屋檐下,低著頭守著房門,以免有人闖進來。屋裏一直有說話的聲音,但並不能聽清說的是什麽,直到她突然聽見自己的名字被提起來。

拾翠下意識地向門前走了一步,想要聽得更清楚一些,然而屋裏的聲音又低了下去,一個字也聽不到了。

拾翠絞著衣角,心裏害怕起來,錦衣是不是在說她的事,小姐會不會像從前那些主子一樣,打一頓攆她走?額頭上漸漸出了汗,拾翠很想哭,又不敢哭,只得低頭咬著嘴唇,難熬極了。

屋裏,錦衣說到興頭上,漸漸忘了害怕,眉飛色舞起來:“……她是王嬤嬤三兩銀子買來的,從來沒見過像她那麽笨的!一開始在太太院裏打雜,把藥當成魚食,喂死了太太一缸子魚,後面分給侯爺打掃屋子,又把侯爺的硯台摔壞了,最後王嬤嬤帶回去使喚,頭一天就把她心愛的一根青玉簪子摔成了兩截。為了她這個笨,不知挨了多少狠打,誰知道,越打越笨,哈哈!”

糜蕪笑著問道:“你呢,也是外面買的?”

“怎麽會?奴婢是家生子。”錦衣得意地一擺頭,“像我們這種一家子幾代都在主子家伺候的,才能叫做家生子,拾翠那種外面買回來的野人,什麽規矩都不懂,學一輩子也及不上我們!”

原來如此。一家子幾代都在江家,看來錦衣知道的應該比拾翠多。糜蕪不動聲色問道:“你家裏有沒有十六年前在府裏伺候的?”

“沒有。”錦衣有些訕訕的,扭捏著說道,“奴婢全家一直都在莊子上幹活,去年才調回府裏伺候。”

“莊子上不好嗎?”糜蕪見她神色怪異,便問道。

“挺好的,就是,就是,”錦衣看她一眼,紅著臉說,“能在主子跟前伺候的,肯定更有體面,在別處幹活的都及不上。”

糜蕪笑了起來。有意思,都是伺候人的,竟然還分三六九等,看來在府裏的比莊子裏的有體面,家生子又比外頭買的有體面。

“王嬤嬤呢,也是家生子?”

“王嬤嬤是太太的陪房,太太嫁過來時從娘家帶的。”錦衣說的順了口,掃了糜蕪一眼,不覺翹起了嘴角。虧她還是個小姐,竟然什麽事都不知道,真是個鄉下來的土丫頭。

跟著就聽糜蕪問道:“怎麽,是不是覺得我什麽都不知道,是個沒見識的鄉下丫頭?”

錦衣嚇了一跳,那點結結巴巴說道:“沒,奴婢不敢。”

“不敢最好。”糜蕪似笑非笑地看她,“這些事我確實不懂,不過,怎麽對付不安分的人,我多少懂一點。”

錦衣臉上立時火辣辣起來,就像剛挨嘴巴時那麽難受。想起王嬤嬤也吃了她的耳光,想起太太也拿她沒辦法,錦衣又是納悶又是害怕,忙道:“奴婢對小姐忠心耿耿,絕對沒有別的心思!”

“是麽?”糜蕪輕描淡寫道,“那就替我辦件事,去打聽打聽,有誰是十六年前就在府裏伺候的。”

出得門來,就見拾翠怔怔地守在門前,糜蕪便道:“你不用伺候了,回去歇著吧。”

拾翠滿心裏想問問她們是不是在說自己,卻又知道不能問,只得悶悶答道:“是。”

糜蕪聽出來她聲音有些像哭了的模樣,便看她一眼,問道:“怎麽哭了?”

“沒,沒。”拾翠驚慌失措,連忙往屋裏走,“奴婢沒哭。”

跟著砰一聲響,她一頭撞在了門上,暈頭轉向地摸著腦袋,越發要哭了。

糜蕪笑了笑,輕聲道:“我又不吃人,怎麽嚇成這樣子?去找些燒酒擦擦,別弄得起了大包。”

她沒再多說,轉身離去,拾翠愣愣地看著她的背影,怎麽跟昨天不一樣?

糜蕪想著剛才的事,快步向西跨院走去。

她雖然沒當過主子,但她知道,她想做什麽的話,最難瞞過的就是貼身服侍的丫鬟。所以,為了以後方便,錦衣和拾翠必須收服了。

錦衣虛榮淺薄,拾翠膽小怕事,都不是理想的幫手,但,也許都只是表象,還得慢慢觀察。

糜蕪推開通往後花園的小門,踏上白石子漫成的小路,向劉氏的住處走去。

她已經想到了能讓劉氏搬出來的法子,只等時機一到,就可以動手安排,到那時,劉氏得了好處,也許會對她多幾分信任,她在這府中,也許就能多一個得用的同盟。

只是,按著眼前的籌劃,她在江家也無非是暫時落腳,接下來要去的,是她一無所知的深宮。

糜蕪新月般的眉微蹙了起來,她不喜歡這種事事都不在掌控中的感覺,自從離開阿爹來到江家,她便像江中水岸上沙,被大浪推著趕著,不知不覺走到了這一步。

難道要一直這樣疲於應對?

糜蕪停住腳步,揚眉一笑。

不,今後如何,要自己說了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