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喬玥一回屋就縮回了被子裏,伴著窗外潺潺雨聲,她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夢裏的她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正笨拙的往緊靠墻邊的古榕樹上爬。似乎剛下了場雪,蒼綠榕葉上的積雪輕輕一晃便紛紛揚揚落下,滿目皆是銀白霜華。

她沒有看到樹下的男子正擡眸看著她,微風拂過時,他衣領上的狐絨輕晃,低緩柔和的語聲聽不出任何情緒的問:“就這麽想出去?”

喬玥似乎有些怕他,剛抓住枝椏的小手一抖,隨即緊抱樹幹回過一雙杏眼瞪他:“你你你別過來!”

男人銀白長袍與茫茫大雪融為一色,漆黑的睫毛上落著幾片輕盈盈的雪花,他微彎著唇角十分好脾氣道:“嗯,我不過去。”

夢裏的喬玥並未因為男人的好說話感到驚訝,古榕樹幹搖晃間,她小小的身子又往上竄了兩下。

古榕枯澀的枝幹映著滿天白霜伸向天空,男人就這麽靜靜站在樹下一動不動的看著她,微微束起墨發被風揚起,氅衣狐絨上不一會就落滿了冰涼涼的雪花。

也不知是不是被男人瞧得有些緊張,喬玥踩在樹椏上的繡鞋輕輕打滑,緊握著的枝幹應聲斷裂,她在半空中撲騰著手臂,海棠色的裙擺如蝶翼一般在空中綻開。

她模糊不清的聽到夢中自己喊著男人的名字,映著滿目銀白,男人伸手將她穩穩接在懷裏。

狐絨上的雪花被他拂落,懷中的小姑娘嬌軟軟的沒半點份量,男人收攏懷抱,輕輕將她裹進氅衣裏,有些好笑的垂眸看著依然在懷裏撲騰的她:“讓你跑你都跑不掉。”

“你不看著我就跑出去了。”

臉色煞白的喬玥回過神來,不開心的推了推男人的胸口,男人微微低眸,兩人緩緩對上視線。

一串血珠順著他的右頰滑落,似乎是剛剛接她時被她指甲劃傷的,細細一條,從眼角一直蔓延到下巴上,好似美玉裂開的紋。

喬玥微張著嘴巴滿眼內疚的觸上他面頰,原本驕橫的語調也不自覺柔軟下來:“誒?你痛不痛呀?”

男人略微側頭避開她亂動的小手,嗓音溫和卻聽不出什麽情緒:“很疼,不要逃了,嗯?”

“我就想出去看看,過幾天就回來了,明明你之前都沒說什麽的……”喬玥有些委屈的開口,看了眼四周高高的圍墻,扒拉著他衣領上的絨毛在他耳旁撒嬌道,“是不是因為那個大哥哥的緣故?你要是不喜歡他,我不見他就是了。”

溫軟的語調隨著少女唇瓣的熱氣鉆進男人耳朵裏,他嗓音極輕的笑了一聲,指腹緩緩擦過她手上的血跡,漆黑濃密的眼睫在眸底罩下一片暗色,帶著點點呢喃似的森然,他輕聲道:

“……我誰都不想讓你見。”

……

喬玥霍然睜開雙眼。

夢中一切如潮水般褪去,模糊的甚至讓她記不清男人的容貌。

想起夢境最後男人幽涼低緩的語聲和暗沉的眼,與他之前溫和優雅的氣質全然不符,甚至讓她有種膽戰心驚的感覺。

喬玥莫名哆嗦一下,想起季長瀾昨晚一秒切換的樣子,她覺得自己很可能是被他嚇到了才會做這麽奇怪的夢。

窗外的雨已經停了,東面的天空冒出一點道白光。喬玥去西房將小根送出府後,還未進院裏,就遇到了迎面走來的陳婆子,見是喬玥,她冷硬刻板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招手示意她過來,將手中衣籃交到了喬玥手上,輕聲道:

“這是繡房那剛給侯爺裁剪好的衣裳,姑娘手還傷著,就先別做粗活了,把這些衣裳給侯爺送去。”

想起自己昨晚偷偷跑掉的事,喬玥這會兒有些不敢見季長瀾,可陳婆子這些日子幫了她不少忙,她不好拒絕陳婆子的美意,垂眸略微思索半晌,才輕聲問:“侯爺這會兒醒了嗎?”

陳婆子看了眼天色,道:“應該還沒醒,你放桌上便是。”

喬玥放下心來,從陳婆子手中接過衣籃。

*

裊裊青煙從白玉古佛面前升起,半截香灰氤氳著絲絲縷縷的檀木香氣,輕輕跌到黃花梨幾案上。

季長瀾隨手拂落了。

一旁的裴嬰將請柬交道季長瀾手上:“靖王府剛剛送來請柬,說是老王妃想您了,與五日後在靖王府設宴,請您務必前去赴宴。”

季長瀾面上沒什麽表情,輕輕拿起桌上的紫檀手串,指尖拂過時,本就不堪重負的木珠應聲碎裂,露出中間浸血的綿線,他漫不經心的在棉線上彈了彈,輕悠悠開口:“國公府也收到了請柬?”

“是。”

季長瀾嗤笑一聲,將佛串丟到一旁的香爐中。

看來靖王也覺得像啊。

五年前他拒了國公府婚事,而後謝熔就派謝景去了嶺南,謝熔做事向來狠絕,他自然不敢讓謝熔知道喬喬的存在,那時的他雖然還不足以與謝熔抗衡,卻還是吩咐京中暗線對謝熔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