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丫鬟的聲音又輕又軟,像午後微醺的風。

季長瀾下意識頓住了腳。

他微微側頭,目光卻在觸及那抹淡粉時頓住了,他沒有看她,語聲是一貫的冷清淡漠:“什麽事?”

喬玥喘了口氣,一下子竄到了他眼前,來不及細想便問:“侯爺三個月後要娶蔣二姑娘,是真的嗎?”

季長瀾一怔,緩緩擡眸。

似乎跑的很快,她額頭上浮出了一排細細密密的汗珠,卷翹的睫毛也亮瑩瑩的,胸口微微起伏,眸底的神情又急又切。

季長瀾神色淡淡的看著她的眼,很輕很輕的“嗯”了一聲。

得到了他肯定的答案,喬玥眼底那急切的神情又重了些,兩彎細眉皺著,幾乎是脫口而出:“侯爺能不娶她嗎?”

四周忽然靜了下來。

道路兩旁的松柏隨風搖晃,季長瀾漂亮的眸子裏也染了些斑駁的碎影,他的瞳色比常人淡了許多,即使面無表情時也透著些涼。

小丫鬟下意識揪了下袖口,手背上的血漬已經幹涸,深紅深紅,好像搗碎的鳳仙花汁。

她似乎有些怕他,可她眼底的神情卻很堅持。

季長瀾眼睫微不可聞的顫了顫。

他能看出來,她一點兒也不想讓他娶蔣夕雲,就和五年前的喬喬一模一樣。

那時的他剛被流放嶺南,老靖王謝熔要他寫一封書信寄回國公府。

那時的喬喬也不過才十一二歲的年紀,明明才認識不久,明明她什麽都不懂,可她偏偏扯著他的袖子眼巴巴問他,蔣夕雲是誰。

他對自己的婚事向來無所謂,但她得知他有婚約後難過了好久。

他第一次違抗了謝熔的命令,那也是他第一次哄人。

可她卻連喜歡是什麽都不知道。

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單純至極,卻好像將他當成了自己的私有物,容不得別人碰,占有欲又強又嬌氣。

偏偏他還心甘情願。

畫地為牢似的,恨不得一直被她纏著。

多可笑。

幾片翠葉輕飄飄落下,樹上的蟬不知疲倦的低鳴。

女孩兒身上淺淺的花香如路旁纏.綿的藤蔓,絲絲縷縷的繞在他身邊。

季長瀾掩去眼底萬般情緒,輕悠悠吐出兩個字:“不能。”

喬玥失望極了,低頭揪著袖口的樣子與五年前如出一轍。

季長瀾看在眼裏,衣袖中的指尖顫了顫,轉身欲走。可喬玥卻輕輕擡起了頭,一雙眸子在陽光下又黑又亮,輕軟的語聲如潺潺細流:“為什麽呀?”你不是不喜歡她嗎?

能有什麽為什麽。

季長瀾沒有再回答她的話,寬大的衣擺帶起一陣細微的風,緩步離開院子。

喬玥望著他的背影,輕輕在心裏嘆了口氣。

她看過書的,她知道季長瀾一點兒也不想娶蔣夕雲。

他成婚後壓根就沒碰過她。

那他幹嘛要強迫自己呢?

想起他剛才冷淡到毫無所謂的樣子,喬玥心裏忽然冒出了一個可怕的念頭來。

……他早就不想活了。

馬車車廂內的沉香濃郁,可蔣夕雲的心情卻絲毫平靜不下來。

坐在她身旁的凝兒見主子這副模樣,忍不住開口勸道:“小姐不要多想了,沒準兒侯爺今個兒只是心情不好呢。”

“只是心情不好?”蔣夕雲死死揪著手帕,塗滿丹蔻的指甲恨不得將那綢緞戳個窟窿:“只是心情不好他會連爹爹也不見麽?!”

季長瀾今日做的可真是太絕了。

當著下人的面絲毫不給她留情面不說,竟然連她後來趕到的爹爹也一並攔在了門外。

整個國公府的臉面都丟盡了!

可導致這一切的原因只是因為凝兒欺負了一個小丫鬟麽?

那小丫鬟固然漂亮,可季長瀾並不是貪戀美色的人呐。

為了一個小丫鬟當眾羞辱她?

怎麽可能呢。

蔣夕雲半天也沒順下這口氣去,一旁的凝兒似乎還想再勸,蔣夕雲卻忽然甩了甩手,道:“算了,先讓綠蓉盯著那丫鬟些。”

晚風輕輕吹著,滿月在窗前照下一片碎金似的光。

喬玥心裏想著事,只將手背上的傷草草用手帕包了包,垂眸看到袖口的棉線,正準備找把剪刀修剪一下,門外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緊接著,便聽見一個冷硬蒼老的女聲:“綠蓉姑娘不在東房歇著,來北屋做什麽?”

綠蓉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慌,忙行禮道:“奴婢見過陳媽媽,奴婢聽說玥兒手傷到了,恰好奴婢那還有些傷藥,就備了些給玥兒送來。”

陳婆子冷冷道:“姑娘的“好意”還是收著些吧,若再到處亂跑,當心這些傷藥全用在自己身上。”

“是。”

綠蓉慌忙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坐在屋內的喬玥著實捏了把冷汗。

要不是陳婆子恰好路過,她連自己被綠蓉盯上都沒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