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翌日謝玉璋果然去探望了謝寶珠。她沒有擺公主儀仗,輕裝便服騎著馬去了

到了壽王府,先去拜見了壽王妃。

壽王妃握著她的手,眼眶都紅了:“從前羨慕你能跑能跳,健健康康的,只盼著大虎能像你一樣就好了。誰知道……唉……”

謝玉璋輕聲道:“人各有命。我怕以後沒機會再來看望姐姐,今日裏特意過來。”

壽王妃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去吧,你們姐妹好好敘敘。”

仆婦引著去了康樂郡主謝寶珠的院子。

因著謝寶珠怕日曬,院子裏栽了許多樹,樹冠密密的,幾乎覆蓋了整個院子。謝玉璋以前來時,就覺得陰森森的,讓人無故就覺得心情晦暗,是以很不愛來這裏。

樹蔭下擺了張胡床,康樂郡主謝寶珠腰後墊著超大尺寸的隱囊,正在看書。見謝玉璋進來,她放下書向她招手:“寶華。”

被樹蔭割裂得斑駁細碎的陽光下,那眉眼的確與謝玉璋很有幾分相似。只是眉間懨懨,臉格外的白,缺乏血色,遠沒有謝玉璋這般粉紅健康的氣色。

謝玉璋凝目注視了她一息,快步走下台階,走到胡床邊坐下:“現在就看書?這會日頭還不熱呢,不走走嗎?”

“雖然不熱,可是刺得眼睛不舒服。”謝寶珠說著,也凝目觀察謝玉璋,“昨天她們說你說今天來看我,我還以為你只是隨便說說。”

她們兩個雖然是堂姐妹,但關系真的說不上親近。謝玉璋過往很少的幾次過府,都是謝寶珠又生了什麽病,她隨著堂姐妹們一起來探望而已。

像這般一個人獨自前來,於她們兩個人的關系來說,頗為少見。

謝玉璋說:“我不來看看,以後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了。所以想來便來了。”

她眼睛水潤,臉頰泛著淡淡的粉紅,連嘴唇也粉嫩得如花瓣一般,一看便是氣血飽滿的健康之態。她因為自小便練舞,日日拉伸筋骨從不懈怠,身子骨的確比別的姐妹們都更好,竟是連病也沒怎麽生過。

在過去,謝寶珠嫉妒謝玉璋這份健康。可現在謝寶珠聽了這話,只沉默了半晌,什麽也沒說,伸出手去握住謝玉璋的手。

謝玉璋反手也握住她的手,堂姐妹相對沉默。

謝玉璋望著那手。雖然白得過頭且十分纖細,可也保養得當。她再看謝寶珠的臉,雖氣血不夠旺健,卻也養得精致。

她是這壽王府的郡主,因自小身子便弱,這府裏上上下下,從壽王到馬夫,從壽王妃到灶下婢,沒有一個人會給她氣受。她雖然體弱,卻過得也是被眾人捧在手心裏的日子。

後來她在李固的後宮裏,下巴尖得能紮人,眉間沉沉,毫無生氣。

謝玉璋回到雲京後第一次去見她的時候,她也是這樣沉默地握著她的手,說:“回來就好。”

回來就好。

活著就好。

謝玉璋每見到她一次,便覺得她又更瘦了一分。

李固的後妃,或是老派貴族,或是嫡系新貴,或是政治盟友。謝寶珠一個前朝宗室女,想也知道日子不會太順心。

她又是這樣一個不喜多言也不愛走動,清冷孤傲的性子。像朵離了枝的花兒一樣,在李固的後宮中漸漸枯萎。

謝玉璋的眼淚落到了她們交握的手上。

謝寶珠擡眸,凝視她片刻。

“珠珠。”她輕聲說,“你很健康,在我看來,健康便是這世間最大的財富。我從遊記裏看到,戈壁遼闊,草原無邊,除了大海,那裏便是世間最廣闊的存在。我一直做夢能在那樣的地方縱馬馳騁,可嘆我這身子,多走幾步都喘不上氣來。珠珠,魚兒在水,雄鷹在天,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活法。你找對方式,或許跟雲京不同,但一定也能在那個地方用合適的方式活得很好。”

謝玉璋驚訝。前生後世加起來,她都沒想到能從沉默寡言的堂姐謝寶珠這裏聽到這樣長一番話。

她對她的了解其實真的太少了。之前是不投緣,之後是環境已經不允許。

後來她每次進宮給皇後請安完畢去看她,兩姐妹也只是互相問問身體——謝寶珠自來病弱,從草原回來的謝玉璋也早沒了健康。

謝寶珠有時候望著她的眼神若有所思,欲言又止,卻又最終什麽都沒說,只是握握她的手。她們的手都纖細,都柔軟,都無力。

謝玉璋拭去淚痕,露出微笑:“姐姐也是呢,一定要好好的。”

“我們,都好好的。”

謝玉璋走前又去給壽王妃告辭。待她離開,壽王妃召了謝寶珠身邊的仆婦詢問:“都說了些什麽?”

仆婦答:“兩個人也不說話,寶華公主只坐著,給咱們郡主念了幾章遊記。”

壽王妃嘆息不已。

離開壽王府,日頭已經高了起來。從人遞上幕籬,謝玉璋卻推開:“不用。”在從人詫異的目光中翻身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