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侯恒苑得令告退。

宮女們開始擺膳了。

杯盤碗碟淅淅瀝瀝擺了滿桌,香味隨著熱騰騰的霧氣飄了出來。

蕭逸彎身坐下,拿起筷箸,剛要落筷,擡頭看了一眼楚璇,“你……不吃點?”

楚璇隔著珍饈佳釀遙遙看過來,抿了抿下唇,伸手去把瓷甌裏剩下的兩個紙團拿了出來。

蕭逸的神情微微一僵。

她把紙團一一展開,果然,草書飛揚遒勁,力透紙背……這不是關鍵,關鍵是兩張紙跟剛才她抓出來的那張一樣,寫的都是明天。

楚璇也不惱,也不問,只捏著皺巴的兩張薄宣紙朝蕭逸搖了搖,秀眉微翹,冷光粼粼地將他盯住,等著他給個解釋。

皇帝陛下輕咳了聲,豎起手指撓了撓眉尖,道:“那個……我跟你開個玩笑,逗你玩一玩,這可是軍政要務,分毫不能差,你當真能靠抓鬮來決定?”

楚璇冷顏不改,一本正經,無比嚴肅地問:“逗我玩一玩?我看上去好玩?”

蕭逸心道好玩啊,特別是她剛才那麽一副嬌軟玲瓏的模樣,雙手抵在胸前,緊張兮兮地看著那三個紙團,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簡直就像是遺落凡間、不染塵埃的小靈獸,那麽晶瑩剔透,那麽單純,那麽好騙,哈哈哈……

在楚璇的涼涔涔的注視下,蕭逸果斷收起遐思,凜正地搖頭,“我的璇兒是仙女,只可遠觀,不可褻玩。”他頓了頓,斂眉正目道:“只有我可褻玩。”

楚璇霍得拽下腰間繡囊,毫不客氣地朝這色胚扔了過去。

……

雪已停了,地面上結了層薄薄的冰殼子,冬日晶澈的陽光落在上面,顯得瑩瑩透透。

梁王府的芙蕖邊植了幾棵香櫞,是花匠剛從南郡移栽過來的,據說性喜溫,不耐嚴寒,在北方極難成活。

難得的,這幾棵香櫞已快要熬過這個冬天了,至今還旺盛的活著。

蕭佶站在茜紗窗前看著,目光微邈,思緒若飛絮飄了出去……

他母親生前就極喜歡香櫞。

她說香櫞的果子黃澄澄的,略酸,吃起來正合她的口味,又可做藥用,治食積不化,真正的外觀宜賞鑒,內用潤脾胃。

在蕭佶的印象裏,母親總是對這些又好看又實用的東西青睞有加,而會鄙夷那些華而不實的物件。

就如她這個人一樣。

美貌傾城的胥朝公主別夏,執掌宗府,奇謀睿智,在當年也是風光無兩,裙下之臣無數的,可沒有誰敢真的把她當成一個堪做床榻之娛的女人。

她曾權勢鼎盛,曾呼風喚雨,一朝落敗也引來無數唏噓,直到她死後的那幾年,街頭巷尾仍對這傳奇女子津津樂道。

可隨著塵光的流逝,她也會漸漸被人所淡忘。

那和著鼓點悠揚流暢的話本主角成了別人,換過一茬又一茬,別夏公主便如褪了色的皮影,被摘下舞台,封存箱底,成了世人記憶深處一道模糊的影翳。

成王敗寇乃是人世間亙古不變的真理。

勝者,會被風風光光迎入宗廟,受香火供奉,被寫入史冊,供後人憑吊。而敗者,便只能被塵埃所掩埋,祭入荒蕪,獨享寂寥,最終被世人所遺忘,仿佛從來沒有活過。

所以他從小就知道,只要他活著就必須拼盡全力去贏,他不能輸,他不能步他母親的後塵。

蕭佶嘆了口氣,多年來的韜光養晦,小心籌謀,才換得如今這個局面,可依舊是勝負未知,前景晦暗。

門‘吱呦’一聲響了,裴鼎英進來,快步走近,道:“果然如您所料,雲蘅郡主那些日子根本沒有在昭陽殿,陛下派人把她送去了崖州。”

蕭佶面沉如涼水,無波無瀾。

裴鼎英繼續道:“屬下親去了趟崖州,見到了玥姑娘,她說……她的姐姐、父親早就歸入了皇帝陣營,處心積慮要幫著他對付梁王。”

蕭佶眉心一跳,沒說話。

裴鼎英先耐不住了,道:“這也太荒謬了,皇後就罷了,楚大人在宛州這麽長時間,一直殫精竭慮,憑她幾句瘋瘋癲癲的話能說明什麽……”

蕭佶驀地轉過身來,目中暗含犀利,“若她說的是瘋話,皇帝為什麽要偷偷摸摸地把雲蘅送去宛州?她是去看女兒,又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裴鼎英一噎,當即覺出一股寒氣迎面撲來,“若……若是……那現在宛州……”梁王豈不是腹背受敵。

蕭佶臉色鐵青,沉默許久,攥緊手,道:“我們不去宛州了,那兒只能被當做一枚棄子。”

“那梁王……”

“看他自己的命數。”

裴鼎英一愣,“可那是您的父親啊!”

蕭佶牽動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父親又如何?大業的盡頭終究是要稱孤道寡的,旁人可舍,父親亦可舍。”

“父親手裏有七萬大軍,他不可能坐以待斃的,只要奮力廝殺,哪怕最終贏不了,也會對蕭逸派出的兵馬造成損耗。如今,長安兵防薄弱,皇帝是無力與雁遲麾下的十萬大軍相抗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