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蕭雁遲的眼皮跳了跳,身形微顫地看向屏風。

薄絹面上,稀疏的筆墨,柳梢梅萼自成風骨,宛如從屏風後繞出的這個人,文雋俊秀,風華絕塵。

江淮凝目看向倒在地上的校尉,又把視線落到了蕭佶的臉上。

他的臉素淡如雪,半點多余的表情都沒有,縱然仍有疑慮,可隱約裏卻又明白了什麽。

“蕭祭酒……”他一字一句地吟念,“我實在沒有想到。”

蕭佶微微一笑,含了幾分文人的儒雅端沉,卻又隱隱藏著浮躍而起的得意。

“人世間想不到的事可太多了,可有一條真理總歸是不會錯的,那就是少管閑事。可惜,江侍郎不懂,我本不願意傷害你,令尊當年是忠義熱血之將,我深深欽佩,若非無奈,我也不願意殺他。”

江淮一怔,垂在身側的手猛地一瑟,雙目充血地看向蕭佶,凜聲問:“我爹是你殺的?”

蕭佶目光淡掠向躺在地上的校尉,恍如嘆息,“就是剛才那一招,他死得很快,沒什麽痛苦,你都看見了,我故意再使這一招,就是想讓你看一看,人之將死,還是別讓你留遺憾了。”

話音甫落,蕭雁遲忙飛奔過來,擋在江淮身前。

“父親,別殺他。”

蕭雁遲的唇顫了顫,目光中滿是脆弱的懇求,“把他關起來,我保證他不會壞事,求您了,您已經殺了冉冉,不要再殺害無辜了。”

蕭佶看著他的兒子,臉上那份怡然的笑意漸漸冷卻。

“雁遲,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要成大事絕不能心慈手軟,都到這個地步了,你若要對自己的敵人心軟,就等於是在自掘墳墓。”

蕭雁遲上前一步,哀聲央求:“我只心軟這最後一次……”

風咽輕嘯,他只覺腰間一空,低頭看去,那天祿僻邪的赤銅劍鞘已經空了,劍光寒爍,隨著江淮清揚的衣袂,刺向面前的父親。

蕭佶並不急著迎敵,只素身而立,看著劍尖一點點逼近自己的喉間,嘴角噙起一抹蔑意,劍風撩動他薄綢的衣襟,略一閃身,氣勢洶洶的殺招擦身刺向虛空。在輕塵飛濺的一瞬,蕭佶將手撫向了自己的腰間。

薄刃軟劍灌力而起,宛如一道鬼影,迅疾地刺向江淮。

蕭雁遲的心砰砰跳,他知道江淮一定不是父親的對手,他想立即上前相救,可在慌亂中拾起的幾分急智阻止了他這樣做。

他緊盯著兩人的身形,在劍刃即將刺入江淮身體的一瞬,快步上前,一掌劈到江淮側肩上,把他的身體打歪了半寸。

血肉碎裂的悶頓聲傳來,江淮輕飄飄地倒地,胸前漸有血水滲出,洇透了纖薄的青衣。

可就是因為剛才被蕭雁遲打歪的那半寸,劍沒有刺中要害。

蕭佶不滿地瞥向蕭雁遲,“你這是什麽意思?”

蕭雁遲垂眸看著倒在地上、已暈厥而不省人事的江淮,道:“父親已經將他刺傷了,就把他交給我吧,出了這麽多血能不能活全看他的造化,行嗎?”

蕭佶目光如炬,緊盯著自己的兒子。

蕭雁遲在他的注視下,緩慢道:“我以後都聽父親的。”

屋中一陣死寂的默然,蕭佶突然轉過了身,說:“把這個校尉的屍體處理了,還有派人暗中守住長安城外的各條驛道,若遇你大伯向外遞信的信使,一律截殺。記住,把屍體處理幹凈,要做到了無痕跡。”

蕭雁遲蹲下,自袖邊沿撕下一截綢帶,把江淮胸前的傷口纏住,問:“為何要如此?”

“他打得一副好算盤,想把你調出長安,而自己率精兵坐陣京都。這樣,你爺爺若是勝了,他還是世子,地位無可撼動。你爺爺若是敗了,他有大軍傍身,又占據絕佳地勢,不愁趁亂再起。”

“可若是這樣,咱們父子就成了那出頭的筏子,給他人做嫁衣的蠢貨。你爺爺贏,咱們得屈居人下,沒準半截還得被人家當成鎮主的逆臣給滅了。你爺爺輸,那得先把你手裏這點家底打光了,到了連保命的護身符都得拱手交出,還能有什麽指望?”

蕭雁遲愣愣地看著眼見這個與以往截然不同、精明似魅的父親,聽著他言辭清淡,卻把一切算計得滴水不漏,一時無言,半晌才道:“依父親的意思,咱們不管爺爺了?”

“不管。”這兩個字,蕭佶說得幹脆且冷漠。

“蕭逸已調了五萬北衙軍去解宛州之圍,京都空虛,咱們穩住了,伺機而動,這山河變色,天下易主就在眼前,且讓蕭逸和你爺爺耗去,他們鬥得越厲害,內耗得越多,咱們坐收漁利的勝算就越大。”

蕭佶斜勾了唇角,“此事本來不必如此麻煩,可誰讓你爹晚生了幾年,有個大哥擋在前邊,什麽都得仔細謀劃著,不然一個不小心就得竹籃打水一場空。”他略有感慨,柔緩了聲調,“雁遲,爹只你這麽一個兒子,這些苦你以後都不必吃,你只要好好地站在爹的身後,這錦繡江山,還有昭陽殿裏你心心念念的美人,最後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