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蕭逸以手遮唇,連笑了幾聲,伸手向後敲了敲屏風的雕花木棱,板起臉一本正經道:“璇兒,沒聽見老師的話嗎?出來!”

屏風後一陣窸窸窣窣,楚璇攬著臂紗,趔趄著小步踱出來,硬著頭皮迎上侯恒苑那張吊喪臉,輕輕道了聲“侯尚書”。

侯恒苑額前的青筋凸起,怒瞪了楚璇半天,終於還是把矛頭對準蕭逸,他大義凜然地看向天子,蓄足了中氣,剛要說話,被蕭逸開口打斷。

“朕知道,後宮不得幹政。”

蕭逸和煦笑道:“她沒有幹政,朕就是讓她在屏風後聽一聽,聽總不礙事吧。”

侯恒苑胸前的褚色官袍繡襟陣陣起伏,他深吸一口氣,強自按捺下噴湧欲出的怒氣,拿出了畢生的耐心和好脾氣,緩聲道:“殿前議事,來的都是朝中重臣,議的都是社稷要事,事關大周根基,怎能讓女子隨意窺得天機?”

“朝政是朝政,後宮是後宮,妃嬪的位置在後宮,不管獲得的天子殊寵再多,都得切記不能逾越了本分。”

最後一句話是對楚璇說的。

楚璇盯著侯恒苑那張大公無私、生硬如鐵的臉,不禁生出來些幽憤,但顧念他年事高,輩分長,又是蕭逸的老師,不好太造次無禮,便把嗓子眼裏的話都咽了回去。

蕭逸旁觀在側,卻看出來她有話要說,勾唇一笑,不嫌事大地道:“璇兒,這裏沒有外人,你有話但說無妨。”

楚璇看看蕭逸,又看看侯恒苑,頗為含蓄內斂地搖搖頭。

侯恒苑瞧她這副樣子,反倒上來氣,沉聲道:“貴妃娘娘有話請說,有教訓也請說,臣也不是沒聽過難聽話,只要言之有理,臣定坦然受之。”

楚璇縮在袖子裏的手緊攥成拳,心道這老家夥怎麽如此迂腐剛硬,偏偏還將自己擺在了看似一塵不染的道德之峰上,以先人之姿睥睨他們這些愚蠢且頑劣的蕓蕓眾生,好像只有他才是護國衛道的忠臣孤老,她就是個禍國殃民的妖孽。

她嚴重懷疑,這老頭把自己當成了拼死直諫的比幹,而她就是那不要臉、殘害忠良的狐狸精。

這說好聽點是剛直不阿,難聽點簡直就是在犯癔症。

她有那心思,有那功夫,去害他幹什麽?還不如沉下心來研究研究如何媚上惑主來得實在。

深吸了口氣,楚璇微微一笑,柔聲道:“您是陛下的老師,您說什麽都對,包括您剛才說朝政是朝政,後宮是後宮,各自有各自的位置,嬪妃的位置在後宮,朝臣的位置在前朝。”

侯恒苑依舊脊背挺直的站著,一臉的坦蕩無私,卻不知為何,看著楚璇那雙蘊滿靈光的艷眸,突生出些不安。

只見她擡手扶了扶鬢側的赤金鳶尾釵,不經意間,透出懶散又略帶幾分妖嬈的風韻,她一字一句無比清晰道:“我清楚知道自己的位置不在朝堂,不能向朝堂伸手,可……您的位置也不在後宮啊。”

侯恒苑被這麽輕軟軟的一噎,當即就上不來話了,吹胡子翹髭地瞪著她,瞪了她一會兒,轉頭改瞪蕭逸。

蕭逸正一臉春光溫柔地凝睇著楚璇,眸光裏滿是寵溺,觸到他老師滿是控訴的眼神,勉強把過分上揚的唇角收回來些許,一本正經道:“璇兒,不能亂說話。侯尚書是朕的老師,老師怎麽會有錯呢?”

他瞟了眼神色緩和些的侯恒苑,慢悠悠道:“就算他真有錯,那也不能說出來。他年事已高,咱得給他留點顏面。”

侯恒苑臉上的表情驟然僵住。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一手教大的皇帝陛下,在無聲的注視下,突然覺得自己頭有點暈,還有……呼吸漸漸變得急促且艱難,一陣暈眩,只覺殿中的雕梁畫壁陡然翻轉,一片黑幕兜頭落下,他闔上眼睛歪倒在地。

楚璇:……

蕭逸:……

兩人呆愣了瞬間,楚璇忙揚聲讓外面叫禦醫,蕭逸則快手快腳地把侯恒苑扶到榻上。

禦醫診了半天脈,湯藥灌進去許多,只說是怒極攻心,沒什麽大礙。

侯恒苑很快就醒了,醒來看都沒看蕭逸和楚璇一眼,掙紮著從榻上滾下來,腳步發著虛就踉蹌往外奔,頭都沒回。

禦醫退下了,侯恒苑走了,近前侍奉的宮女內侍全都散了。

殿內重歸於寂,分外悄靜。

蕭逸和楚璇默不作聲地看著對方,緘然良久,楚璇擡手撩了撩鬢邊的碎發,輕咳了一聲,道:“我就說我別在這兒吧,看把老尚書氣的,若是氣壞了身子可怎麽好。”

蕭逸道:“我讓你在這兒聽,我也沒讓你拿話堵他啊。”

楚璇埋怨道:“你是沒有,可你一直一臉贊賞地看著我,眼神裏透露出滿滿的鼓舞,我被你這麽看著,我就有了底氣,壯了膽子,沒能忍氣吞聲,一股腦把藏在心裏的話全說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