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蕭逸站在殿外怔怔了片刻,見宮女們魚貫而出,斂著衣袖、垂著眉眼直朝庫房而去,他只覺一切充滿了不切合實際的荒誕,不可置信道:“首飾?胭脂?衣裳?璇兒,你這個時候最關心的應該是這些嗎?”

他面色沉凝,語氣幽重,一下便將楚璇問住了,她攏著身上的披風,茫然了少頃,反問:“那我應該關心什麽?”

蕭逸感覺到體內一股邪火直沖向腦子,又轟然炸開,震顫得他一時竟不知說什麽了。

仿若一出大戲和著婉轉悠揚的鼓點熱鬧開場,未演到好處,卻已慘淡落幕,只剩下一地冷卻淒涼的荒蕪。

他覺得傷心,一腔的癡情衷腸卻原來自始至終都是他的獨角戲,對方渾然未覺,也滿不在乎。

大約是皇帝陛下臉上的神情太過落寞憂傷,高顯仁終於看不下去,暫且將那十幾根釵和他自個兒的性命安危拋諸腦後,湊到楚璇身前,低聲提醒:“娘娘,你不應當稍稍挽留一下陛下嗎?你們到底有著多年的感情,您稍稍挽留一下,沒準兒就沒有什麽宸妃和昭儀了……”

楚璇垂眸思索了一陣兒,堅定地搖頭:“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挽留是沒有用的,既然陛下要變心,那就讓他變吧,我還是守住我自己的珠寶首飾比較實在。”

高顯仁半張了口,有些發蒙,半天才反應過來,端著拂塵小碎步奔向蕭逸,嚴正道:“陛下,您是天子,只要您願意,這天下的芳草花朵全由著您摘,何必非要在一朵沒心的花身上耗著!不值當的,您至尊至貴,不應當總是把自己一顆心送上去讓人家踐踏。”

話音剛落,那隨同楚璇探親的林內官弓著腰進來了,他一瞧當前這安靜詭異的場景,不禁錯愕,朝蕭逸揖過禮,悄悄靠近楚璇,以不大不小的聲音道:“娘娘,方才你聽說了那六名宮女被送回祈康殿,不是挺高興的嗎?這又是怎麽了?”

蕭 逸:……

高顯仁:……

楚璇唇角略微抽搐,拼命克制住將要破功大笑的沖動,在那主仆二人直勾勾的注視下半側了身,揉著額角,清了清嗓子:“那個……我現下也沒不高興啊,我就是……啊!”她一聲嬌嗔,忙快步上前勾住擡腿要走的蕭逸,抱住他的胳膊晃晃悠悠,膩聲道:“陛下,小舅舅……我就是跟您開個玩笑,別生氣。”

蕭逸冷著張臉,把胳膊抽出來,依舊要走。

楚璇像是顆快要化了的桂花糖,黏糊糊地又貼在了他身上,仰起頭,可憐巴巴道:“我昨夜一宿都沒睡好,今早起來頭疼得厲害。”

緊隨君側的高大內官眼睜睜看著陛下那兩彎緊繃的劍眉緩緩舒展開,慢慢的攏起了飽含憐惜的弧度,垂眸看向懷中的溫軟美人,俊秀的容顏上似浮了層暖光,方才被戲耍的惱羞成怒已在不知不覺間蕩然無存。

高顯仁聽到自己的心間傳來一聲綿長且憂郁的嘆息:冷臉好歹多撐一會兒啊,這麽好哄,將來非讓人家拿捏得緊緊的。

哀嘆尚未落地,耳邊已傳來皇帝陛下三分強撐冷淡、七分深切掛懷的詢問:“怎麽睡不好?梁王府的人慢待你了?”

“這倒不是。”楚璇歪頭靠在他的臂彎裏,呢喃:“我想您了,好像在宮裏的時候不覺得有什麽,一旦離開了就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很難過,又不知從何說起。”

蕭逸擡手想撫一撫她略顯松散的發髻,手堪堪停在髻上一寸,頓住,含著些許怨氣道:“那你還不快些回來,竟還在王府裏住了一宿,當真是對朕這般放心麽?”

“不放心啊。”楚璇仰起頭,認真道:“我睡不著一大半就是因為這事,想想那些宮女各個貌美如花,擱在我殿裏,我又不能近前看著,就覺寢不安寢,食也無味。”

蕭逸聽得心裏暖融融的,唇角不禁上揚,但隨即想起了方才那場鬧劇,心中又不免有些悵然。

他就是想看她為他吃醋,在意他的模樣,就算她早已知道了內敵已除,再無近憂,哪怕做個吃醋的樣子呢。

他絞盡腦汁想了一出戲,是希望能引著她跟自己膩歪膩歪,溫柔纏綿一番,不是要她無比自然嫻熟地接下戲,再手段老練地反把他耍了一遭……

想到這兒,雖然懷中美人溫軟生香,但還是有種受了冷落、被委屈著的感覺。

楚璇緊凝著蕭逸的臉,眼見那俊逸清秀的臉由陰轉晴,再由晴轉至愁雲郁郁,不禁茫然:他到底在想什麽啊?

明明是他先要演戲的,自己就舍命陪君子跟他演了那麽一出。多麽清新自然、不漏痕跡的表演啊,若她不是長久周旋於他和梁王之間,練就了一身曲意逢迎的好本領,還演不了這麽恰到好處呢。

像她這麽善解人意又一身本領的女人,跟動不動就要犯戲癮的皇帝陛下簡直是絕配,他為什麽還不高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