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狐狸(第2/2頁)

貴妃何等聰明,知道自己不招待見,凡是禦前伺候,遇上這位老尚書都是能躲便躲。

可依高顯仁來看,貴妃這一次是錯了。

從長秋殿藏毒一案起,高顯仁就覺察出侯恒苑的反常。

按照大周律法、後宮禮典,楚貴妃的行為都夠賜白綾鴆酒的了。這位老尚書明面兒上要求陛下嚴懲貴妃,但說來說去最嚴重不過是褫奪封號、逐出宮門,從頭至尾,都沒有一句‘賜死’從侯恒苑的嘴裏說出來。

他是輔臣,是看著皇帝陛下長大的,在他心裏陛下的安危遠重於自己的性命,他又是個極維護法規禮典的人,向來鐵面,從不會對什麽人徇私。

這位老尚書又常去給太後問安,可顯然,太後根本不知道貴妃對陛下做了什麽,否則,就不是如今的小打小鬧了。

雖然侯恒苑言辭狠厲,對貴妃滿是詰責,但那不過是作為赤膽忠臣對龍體安危的掛懷,剖開表面上的東西,這位老尚書對貴妃是有著極為隱晦的袒護。

高顯仁搖了搖頭,在心裏嘆道,琢磨不透啊,朝政這潭水,果然是又深又渾。

……

殿內寂寂,一片悄靜。

蕭逸擡手撩了撩綠鯢銅爐裏飄出來的龍涎香霧,語氣頗為風輕雲淡:“這麽說,梁王答應了。”

侯恒苑點頭道:“梁王答應交出上宛糧倉,同時上表,請求貴妃回王府探親。”

蕭逸臉色一沉,涼聲道:“貴妃病了,得臥床休養,讓他等著吧。”

侯恒苑一時無言,沉默許久,才問:“陛下為何覺得梁王一定會答應交出上宛倉?交了上宛倉,那對梁王來說,宛州可幾乎就成一盤死棋了。”

蕭逸勾起幾許冷笑:“朕這位梁王叔向來老成神算,打的一手好算盤,想讓蕭鳶帶軍入宛州,名為戍邊,暗中屯兵操練,可他也不想想,他那幾個兒子是省油的燈嗎?”

“先說梁王世子蕭騰,他身為侍中,暗中培植黨羽,實際掌控著好幾個大糧倉和糧道。可蕭鳶缺糧了,他這個大哥不說鼎力相助,竟就坐視不理,由著他去圈地,最後還得楚晏去給蕭鳶善後,這說明什麽?”

侯恒苑一忖,道:“他們兄弟嫌隙很深。”

蕭逸譏誚道:“朝中許多人私下裏稱梁王叔為九千歲,都當他只差一步便要登頂,所以他的兒子們已提前開始爭位了。蕭鳶雖魯莽,可卻不傻,他的兄長已在長安經營多年,根基深厚,本就處處壓他一頭,若是這個時候離京去宛州練兵,做不成是要身首異處的大罪,做成了是給別人做嫁衣,權衡之下,他當然不會去。”

“梁王叔為人多疑,除了自己兒子也信不過旁人,若是蕭鳶提出來不想去宛州,那他留著上宛倉還有什麽用?”

侯恒苑對這一番剖根究底的分析很是欽佩,大贊蕭逸智謀無雙。

蕭逸也只淡淡一笑,道:“朕記得常景的長子今年也二十多歲了,也讀了幾年書,瞧上去倒是踏實可靠,等上宛糧倉正式辦了移交,朕要換掉宛州郡尉,讓常景的兒子頂上吧。”

他烏睫垂斂,揶揄道:“這次長秋殿藏毒一事,貴妃陷害了他,朕也沒給他伸張,他的女兒呢朕也不想娶,瞧著讓他受了不少委屈,也算是個安慰。他與梁王向來不睦,能從他嘴裏奪食應當會很高興的。”

如此一來,是真正的八方圓滿、皆大歡喜,這事也該落幕了。

侯恒苑瞧著這在談笑間便指點了江山,且滴水不漏的年輕帝王,心中倍感欣慰,自是無話可說,又稟奏了些瑣事,便告退了。

蕭逸一時也沒耽擱,立刻去看楚璇。

他去時楚璇已用過藥了,因禦醫囑咐不能著涼,故而門窗緊閉,殿裏飄著一股苦澀濃醇的藥味兒。

冉冉正趴在床邊,耳朵貼著楚璇的嘴,聽得仔細。

蕭逸放輕了腳步,一直等著她聽完了,才開口:“聽清楚璇兒在說什麽了嗎?”

悄寂的殿裏突然飄出皇帝陛下那鑿金裂玉般的嗓音,冉冉很嚇了一跳,撫著胸口好半天才回過勁兒來,小聲道:“好像在說……狐狸。”

狐狸。

蕭逸皺眉思索了一番,突然雲開雨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