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狐狸

蕭逸沉默了良久,平緩著自己那‘撲通撲通’跳的心口,突然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這幾日經歷的事太多,他太過放縱情感,導致剛剛一不小心在楚璇面前說了不該說的話。

幸虧她沒沉住氣早早地睜開眼問他了,若是她沒問,他兀自情思悵惘、抒發歉疚,還想再繼續說些什麽……

他可真是荒唐得離譜了。

楚璇懶懶地睨了一眼神情幽深難辨的蕭逸,也不再追問了,只是跟著他緘然片刻,低低啞聲道:“我有些難受。”

蕭逸恍然回神,見她孱弱無力地闔上了眼皮,又重復了一遍:“思弈,我難受。”

蕭逸這才意識到什麽,忙探手去試她的額頭,神色陡然凝重起來,翻身下床,朝著外面大喊:“高顯仁,快去叫禦醫。”

禦醫給楚璇診完了脈,楚璇已沉沉睡了過去,大約是燒得太厲害,略有些意識混沌不清,寐中總不安穩,嘴唇嗡動,似乎要說些什麽。

蕭逸把耳朵湊過去聽了半天,發現只是些破碎的斷詞斷句,且停停頓頓,含含糊糊,根本聽不出完整的意思。

破天荒免了一日朝,皇帝陛下就守在長秋殿,寸步不離。

診脈的禦醫戰戰兢兢地回稟:“娘娘肺有陰寒,郁氣深結,加之膳食不調,導致底虛,這是徹底傷了元氣,一並發作出來了。”

禦醫偷覷了眼天子臉色,補充道:“所幸發作得早,若是任由病灶沉澱,久而不發,這身子都得虛透了,一旦發作,便是沉疴,如山巒傾倒,只怕兇險得很。如今這點症狀,只要按時喝藥,別著涼受寒,好好將養著,大約十日就會好轉。”

蕭逸臉色略有緩和,輕頷首,讓內侍領著禦醫下去煎藥。

他坐在床邊,握著楚璇的手,思忖了片刻,把高顯仁叫到了帳內。

“你去物色幾個宮女、內侍,要來路正品性端的,五族之內都得給朕查清楚了,近些年同什麽人聯絡得多,在宮裏跟誰要好,邊邊角角都得挖出來,都弄明白了,據實上陳,朕要親自給貴妃挑幾個得力的人伺候。”

高顯仁一一應下,踟躕道:“尚書令在宣室殿前求見。”

蕭逸心有牽掛,片刻也不想離開楚璇,可當前正是他與梁王博弈的關鍵時候,又不得不耐下性子去理前朝那些瑣事。

思慮了一番,道:“你把他帶到長秋殿,朕在偏殿見他。”

高顯仁為難道:“可這不合規矩啊……”被蕭逸冷眸瞥了一眼,忙噤聲,躬身退了出去。

蕭逸垂眸看向楚璇,她蒼白的額上掛著涔涔汗珠,大約是太難受了,眉宇緊皺,攏著似是而非的煙愁,幾道褶皺時深時淺,卻總也舒不開。

郁氣深結,她到底是有多少心事,才會把身體糟蹋成這樣?

他眼中蒙上了一層疏疏淡淡的憂悒,沉默凝睇著楚璇的睡顏,直到高顯仁去而復返,在帳外刻意加重了腳步,以示催促。

蕭逸站起來,朝冉冉招了招手,把她叫到跟前。

“你在這裏守著,璇兒好像時斷時續地在說夢話,等她說時你仔細聽一聽,看能不能聽清楚她說的是什麽。”

冉冉應下,上前為楚璇掖好被角,直接趴在了床前。

……

侯恒苑在偏殿裏等著,透過茜紗窗扇見外頭太醫進進出出,不時與宮女絮語交談,話中總提起貴妃如何如何。

他不由得沉下心,推門出去,逮了個內侍問:“貴妃娘娘病了嗎?”

內侍斂袖稟道:“是,娘娘高熱不退,太醫正在煎藥。”

他浮上幾縷憂色。

待蕭逸到偏殿來見他時,侯恒苑慮及蕭逸自親政後向來勤勉,今日是頭一回免朝,恐楚璇的身體當真有了大礙,殿門還沒掩上,便急色問:“貴妃娘娘可安好?”

蕭逸將將斂袖坐好,道:“無礙,老師不必擔心。”

高顯仁正躬身退出殿外,順手把門推上,君臣兩人的談話零星飄出來,他動作一滯,隨即端著拂塵退到門邊。

本朝宗法森嚴,不光禁後宮幹政,也禁宦官參與政事。

高顯仁自蕭逸幼時便伺候在他身邊,對這位小主人十分了解,他雖看上去狡黠多變,奇智百出,好像不屑於走正統路子,但這都是表面,實際上他是個極尊儒重法、循禮蹈矩的人。

蕭逸謹遵祖宗家法,即便待高顯仁已很是親厚,但有要緊政務時也都避著他。

特別是侯老尚書面聖時,十回中有八|九回他得在殿外伺候。

這位老尚書是兩朝元老,為人鐵面錚錚、剛直不阿,朝裏朝外的宗親勛貴見了他沒有不發怵的。

不光他們發怵,那被陛下捧在手心裏的貴妃娘娘也怕他怕得厲害。

侯恒苑是科舉出身,諳熟禮法,也幾十年如一日地維護著他的禮法,對於陛下久懸後位、偏寵媵妾的行為頗有微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