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桃夭

蕭逸進了內殿,宮女們跪了一地,他隨意擺擺手,便都退出去。

這殿裏經年焚著龍涎香,是極醇正清馥的味道,自打楚璇搬進來,又添了幾分甜沁的脂粉香,混雜在一處,聞起來倒別有一番怡人滋味。

蕭逸本憋著勁兒要跟楚璇認真算算賬,可一深入殿,紅燭影綽綽,袖滿盈香,連羊脂玉瓶裏插著的折枝花都比往日鮮妍,望進眼底,春情宜人。

到他拂開繡帷時氣已去了大半,但見楚璇聽見響動慌忙撥斂著裙緞迎出來,桌上擺著各色蜜餞、果脯,楚璇這小饞貓的嘴角還沾著一點雪白的酪漿,蕭逸不禁笑了,擡手輕輕揩著她的唇角,道:“膳房今日倒是守規矩,沒給你上切鲙。”

楚璇卷出一截粉色的舌頭,靈巧地舔了舔兩片唇瓣,把碎渣殘漿一股腦舔幹凈了,嘟嘴道:“還說呢,高大內官把人家好一通訓斥,現在誰還敢上這道菜。”

“那都是為了你好,又生又涼吃下去傷身子,你年紀輕輕的,別不知道深淺……”

楚璇癟著嘴給蕭逸褪外裳,臉頰微微鼓著,瞧著就是不服氣的樣兒。

蕭逸看在眼裏,只散漫地笑了笑。他若是上來興頭要跟楚璇鬧一鬧,那都是夫妻間的閨閣情趣,但話又說回來,他好歹長了楚璇好幾歲,又被她叫了好幾年的舅舅,總不能什麽都跟她一般見識,該寵該縱的時候睜只眼閉只眼就過去了。

他不打算就昨晚的事再計較什麽了,楚璇那點小心思他也懶得戳穿。但用完了晚膳,這小丫頭還依昨夜如法炮制,無比執著地要趴他床頭。

甚至今夜更絕,還換了身素白的雪紗襦裙,這要是半夜三更,他半寐半醒之際,一睜眼看見個慘白慘白的身影掛在他床頭上,這鬼丫頭要是再使壞沖他咧嘴笑一笑,燭光暗昧,紅唇映著白牙,那不得把魂都嚇掉了。

蕭逸躺在床上,捂著額頭無奈苦笑,想起長秋殿那一攤至今沒攪明白的渾水,又對她生出幾分憐惜之意,側過身握住她的手,狀若隨意地閑聊:“璇兒,你想家嗎?”

他十分清晰地感覺到掌間那柔若無骨的小手猛地一僵,原本笑呵呵的小臉慢慢黯了下來,好半天,楚璇才出聲:“不想。”

她睫宇垂落,呢喃:“我哪有家啊?我一出生就被抱到了梁王府,沒在爹娘身邊待過一天,從沒住過的地方能叫家嗎?再說梁王府,那更不是我的家了,我跟他們都不是一個姓,從小被一群姊妹們叫野孩子,我可都記著呢。”

憶起那些不甚美好的淒落往事,楚璇原本不錯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連偽裝都忘了,把實話全說了出來,可又突然反應過來,她當著蕭逸說這些幹什麽,跟告狀似得。

“其實也沒什麽,都是小時候不懂事,她們罵我,我就打她們,也沒讓誰討去便宜。後來長大了我們都好著呢。”

蕭逸本目光深眷地凝望著她,聞言淺淺一笑,頗有些寵溺意味:“是呀,我們璇兒厲害著呢,從六歲起能就鏖戰群雄了。”

楚璇微微一怔,一些漸至模糊的塵光片縷躍出,她想起蕭逸說的那些‘光輝戰績’,不由得有些赧然。

那時蕭逸也才十歲,登基整整六年,朝政由輔臣代理,私下裏人人都稱他小主人,比之正常的帝王派頭與威嚴,是差了那麽一截。

在楚璇的印象裏,年少時的蕭逸是個清雋溫和的人,對於差得那一截帝王派頭他也不怎麽在意,凡是駕臨梁王府,必要領著人四處翻找,看有沒有新鮮好玩的東西。

那大約是一個春天,彀紋漣漣,春風溶溶,空氣中都透出慵懶的暖意。

楚璇和大舅舅家的表姐羽照因為一點點瑣事起了爭執,羽照叫了一群姐妹來罵她爹娘都不要的野孩子,楚璇氣得直跺腳,掐著腰大聲嚷:“我不是野孩子!我爹是大理寺少卿楚晏,我娘是梁王府的雲蘅郡主,我爹娘有名有姓,我不是野孩子!”

羽照占著花園裏的秋千,倨傲蠻橫地掠了她一眼,不屑道:“那你爹娘呢?他們怎麽不接你回家?我前幾天見著你妹妹楚玥了,你娘把她抱在懷裏疼得要命,怎麽不來抱你啊?”

楚璇一時語噎,紅著眼睛怒瞪著羽照。

羽照調笑道:“呦,你還來瞪我,你爹娘都不疼你,別人憑什麽疼你,瞧你這樣子,這麽不招人喜歡,難怪你爹娘都不要你……”

話音未落,一陣淒厲的慘叫,楚璇跳起來把羽照從秋千上揪下來摁著打。

那些平日裏唯羽照馬首是瞻的姐妹們烏壓壓圍了上來,七手八腳地撕扯楚璇,楚璇也不管自己挨了多少打,挨了多少踢,只管摁著她手底下的羽照,旁人打她一下,她就打羽照一耳刮子,旁人踢她一下,她就踢羽照一腳。

正巧這時,獵奇歸來的蕭逸路過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