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幽怨

楚璇丹唇緊抿,暗中咬了後槽牙數下,滿含怨氣地看著蕭逸。

殿內懸紗微漾,陽光柔瀲,龍涎香霧從綠鯢銅鼎爐蓋的鏤隙裏飄出來,青煙彌散於寢殿的各個角落,盈上衣袖,香氣氤氳。

瞧著楚璇那苦大仇深的模樣,蕭逸倒也不急著催她了,只抱著胳膊站在一邊,唇角噙著一縷淡淡的笑意,悠然看向她。

驀得,楚璇緊握住雙拳,二話不說掉頭就走。

蕭逸看得有些發愣:“璇兒,你去哪兒?”

楚璇頓住腳步,微擡了下頜,白皙嬌嫩的面龐滿是凜正之色,頗有些勇士視死如歸的志氣:“回長秋殿!”

蕭逸瞧著她秀眉間鎖著的那抹煞氣,心道可別是把這丫頭逼緊了,要破罐破摔了……這念頭剛落地,就聽她那過分尖細還夾雜著咬牙的‘硌硌’聲的嗓音:“要搬到宣室殿,那不得先回去收拾東西。”

說罷,她頭也不回地朝殿門走去。

蕭逸一直凝著她的背影,直到繞過螺屏漸漸遠去,消失在了他的視線裏,沉默良久,才悠悠然地笑出了聲。

這抹笑意仿佛是發自內心的寵溺,牽動眸底暖光融融,似能消冰化雪,直到他讓高顯仁召校事府校尉來見他時,還未全然散去。

……

本來以為並沒有多少隨身物件可帶,在冉冉的細細張羅下,從衣裳、首飾、脂粉再到楚璇平常看的書簡,瓶瓶罐罐裝了三個檀木箱,零碎幾乎滿溢出來,費了好大勁兒才蓋上。

宣室殿的內侍躬身站在殿外廊檐下,奉聖命等著搬這幾個箱子。

楚璇坐在屏風後看著花蕊和冉冉領著小宮女們忙前忙後,拿了一把薄絹團扇,血紅的穗子順著扇骨墜下,隨著手勁兒一下一下的搖晃。

天已經有些冷了,此刻再搖扇子似乎已顯得有些不合時宜,可每當楚璇有心事、煩悶的時候,總覺得能晃起點風來,才能讓自己好受些。

她在屏風後默然了半晌,突然出聲,讓殿外的內侍進來。

這幾人都是禦前大內官高顯仁親自調|教出來的,容貌清俊,舉止嫻雅,在屏風前跪著,低眉斂目的,看上去倒是清爽。

楚璇忖了片刻,道:“本宮從宣室殿出來時見大內官往內直司去了,可是陛下那裏有什麽要緊事?”

內侍交換了一下神色,露出幾許茫然:“奴只知陛下要召見外臣。”

楚璇詫異道:“可並沒有聽司禮太監宣旨。”

內侍喏喏道:“奴也不知,大約是秘密召見吧。”

楚璇一時沉默了,團扇抵在胸前,眸光暗暗,神色幽深。許久,她才道:“你們下去吧,花蕊她們且得收拾呢,也別在殿外吹風了,讓郝姑姑領你們去值房喝茶。”

內侍們謝了恩,跟著一個年長些宮女退了出去。

冉冉觀察著楚璇的神色,那些內侍一出去,便找了個借口屏退左右,關上殿門,和花蕊一起湊到楚璇身側。

冉冉是自幼跟楚璇一起長大的,隨著楚璇陪嫁入宮,一直是她身邊最貼心的心腹,所關心的便只有她的安危與處境,畢竟早晨的事還歷歷在目,如今想起仍舊驚險,她壓低了聲音道:“禦膳是在長秋殿裏被摻進了毒,陛下也是在長秋殿裏險遭不測,這會不會牽累到娘娘和長秋殿的宮人身上?”

楚璇唇角微勾,挑起一抹澹靜且篤深的笑容:“不會。”

她側身坐在繡榻上,仰頭看一眼侍立在側的花蕊和冉冉,道:“你們知道當今的這位袁太後其實並不是陛下的生母嗎?”

兩女面露茫然。

楚璇卻並不覺得她們不知道有什麽稀奇,這本就是深宮裏的一段秘事,眾人諱莫如深,若非在進宮前,外公把關於蕭逸的所有瑣事都從邊邊角角裏挖出來說給她聽,她也不會知道。

先帝,也就是蕭逸的父皇膝下子息單薄,在位二十余年,也只有四個成了年的皇子。成嘉二十年的三王之亂,乾王、齊王和康王率軍攻入順貞門,直搗東宮,當時的太子蕭策在戰亂中被殺害,而其余三王也死在了奉旨前去平叛的禁軍刀下。

皇家子嗣凋零,眼見江山難以為繼,恰在此時,閩南節度使上貢了兩名袁氏美女,傳聞生得花容月貌,特別是那位大袁美人,不僅容貌傾城,還富有詩書才情,甫一進宮便得到了先帝的寵愛。

大袁美人甚是爭氣,在先帝四十五歲那年,又為他生下了一個皇子,這個皇子就是蕭逸。

一切看似臻於圓滿,只可惜天不佑美人,蕭逸的生母死於難產,在他剛剛平安降生時,便血崩而忘。

後面的事,便是順理成章的。

這唯一的皇子在剛滿周歲時便被立為太子,一直到三年後,先帝駕崩,蕭逸繼位,認了自己生母的妹妹小袁美人為養母,奉為太後。

這件事之所以成了宮闈深處不能喧之以口的辛秘,大約還是跟蕭家的祖制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