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不會遇見你(第3/20頁)

我一直不懂為什麽顧驚雲要執著地和徐慶春在一起,我明明可以看到他們對視的時候,他的眼睛裏一點也沒有關於愛情的東西了,就連殘留的一絲都沒有了,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好像是一種笨拙的妥協,一種苟且偷生。不過我那個時候只是單純地為了顧驚雲高興,他終於可以不用忍受徐慶春每隔幾個小時就爆發出來的,歇斯底裏的尖叫,終於可以給自己放個假,給我們的神經也放個假。

“千裏送京娘那是人家趙匡胤搭救無辜民女,”顧驚雲拉開門,門外殘留的雪氣熱熱鬧鬧地向我撲過來,“本來以為你是一文化人,沒想到是一假冒的。”

我現在想起來,他的臉上時常會浮現出那種表情,歡樂的永遠不徹底,最熱鬧的時候也會不經意地流露出一種刻骨的哀傷來,我想他的過去是一地的玻璃碎片,一直灑在地上突兀地閃亮著,不一定什麽時候心臟就會被割出血。

他的車眨了眨眼睛,愉悅地鳴叫起來,我拉開車門,毫不猶豫地鉆進後車廂,林家鴻就坐在那裏,推了推眼鏡,非常禮貌地和我揮揮手。顧驚雲上車的時候愣了一下,然後把車座扶正,“去哪吃?”

“等一下,”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在背包裏翻找著我的手機,“我得叫上思瑤。”

“叫她幹嗎?”顧驚雲把車頂燈打開,到處找著他的煙盒,“這小妞太吵了,我可受不了。”話是這麽說,他還是把窗戶打開了,氣定神閑地點了一根煙,給我一個打電話的時間。“瑤瑤你在哪兒——”我聽著她背景裏嘈雜的音樂聲,這肯定不是在她家,“我在林夢溪家,”她的聲音被電話線拉得走形了,“等下這裏說話聽不清楚,我去洗手間和你講。”

“出來吃火鍋嗎?”我徒勞地問她,其實知道她早就已經吃完了飯。

“不去了吧,林夢溪剛剛煮好了飯,正準備招待我們呢,”這句話說完,她忽然壓低了聲線,“徐欣也在我們家,蘇鹿你們兩個是怎麽啦——”

“我們倆沒怎麽啊。”我笑了,“這兩天我都沒見過他。”

“不是這麽回事,”思瑤的聲音很著急,“我剛才,就剛才還聽見他和林夢溪抱怨,他講得那個可憐,就像沒爹沒娘的小白菜似的,你知道嗎?林夢溪差點都發怒了,差點到你家去找你——”

“和林夢溪說我壞話?”我皺起眉頭,陰涼的樹木苦味兒和風一起吹到我臉上。“你放心吧,她不可能到我家來找我的。”我緊緊地攥住了手機,“好了寶貝,沒事的話你就先吃飯吧。我掛了。”

【林家鴻】,2013

從我跟著蘇鹿和顧驚雲參加他們那些紙醉金迷的宴會開始,蘇鹿就開始慢慢蛻變,散發出讓她後來舉世聞名的那種耀眼的光芒來。她好像是天生為了宴會,歡笑,為了那些香氣四溢的佳釀而活著的,我有的時候,看著他們的聚會,都會不自覺地心驚膽戰,那種聚會和頹廢無關,它早在1000多年前就被李白寫進《將進酒》裏,是一種“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的生機勃勃的揮霍。再看著在人群裏神采飛揚的蘇鹿,我覺得她簡直就像是那個用靈魂換取永恒的歡樂的浮士德——當然,是個迷人的浮士德。

“你說你幹嗎要這麽活著呢——”這常常是賓客都醉倒在她家的地毯上之後,我對她說的一句話,她那時在樓上的房間裏仰面躺著,妝也不卸,手中拿著半瓶沒喝完的酒。“你看樓下的那些人,他們平時都是一本正經的,他們忍耐了多久才能把今天晚上的話全都說出來,比起他們平時的模樣,我就更喜歡看——”她朝我微笑,“更喜歡看他們現在的樣子。

我到後來才懂蘇鹿說的是什麽意思,夜店,宴會,歌舞升平,歷朝歷代無論是盛世還是亂世,閉關鎖國還是漂洋過海,人們總需要個這樣的場所,來替他們延伸開白天永遠要藏起來的那些愛,恨,笑,淚,隱忍的痛苦,閱盡世事的疲憊,你可以把功名利祿都無比瀟灑地踩在腳下,可以借著酒揮斥方遒對著月亮講話寫下一大堆流傳千古的詩,可以破口大罵看你不順眼的那個教授,也可以和你喜歡了很久的人在昏暗的燈光下擁吻——每個人都是場上的主角,燈光和酒精制造出了一種迷亂的柔情似水,讓所有人都可以堂堂正正地放縱,反正明天一早起來誰也不會再記得,反正狂歡的盡頭就是永別。

“可你總該注意點名聲吧。”我那時候還對這個道理困惑不解,在蘇鹿的臥室裏撓撓頭,她走到畫板前面去,慢慢地調著顏色,“你們這些人真他媽沒勁。”她只有喝了點酒,才會這麽直截了當地和我說話,“什麽時候這個世界上,男女才能真正的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