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不會遇見你(第2/20頁)

又來了,自從瑪麗蓮,簡意澄,蘇鹿他們走了這段日子裏,我尤其地喜歡懷舊。大概是從前和他們這群文藝青年來往多了,把我也給帶壞了。算了,我深吸一口氣,都過去了。什麽詩情畫意,英雄美人,快意恩仇,都是他們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兒拿出來自己哄自己玩的。

【蘇鹿】,2013

不出預料的,給了徐欣什麽破機會之後,思瑤和徐欣順理成章地開始吵架了,吵架內容從今天該吃越南粉還是韓國餐廳,到他在思瑤減肥的時候大搖大擺地吃漢堡——反正,你知道,都是每個平常的小情侶互相爭執的瑣碎內容,而這種瑣碎,因為事實上他們根本不是情侶而變得更難忍受。而他卻在這種爭執裏找到了一種戀愛該有的感覺而怡然自得。我甚至覺得,他有的時候喜歡找茬和瑤瑤吵架。

“徐欣總說我不像他女朋友。”思瑤坐在圖書館靠窗的椅子上,滿身都是濕漉漉的咖啡豆味兒。“還說我總和別的男生鬧來鬧去,讓他很沒面子。”

“他並不配擁有女朋友。”我一邊修改一篇令人心煩的論文,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早就知道這人膚淺,你和他在一起就是陪他演戲。”

“我是真的不會。”思瑤輕輕地搖了搖頭,“他說別人的女朋友都要和男朋友住在一起,還要會做飯。我哪能會這些。現在和他走在一起,看到學校裏認識的人我都不敢打招呼。”

“他讓你和他住在一起?”外面雨水流動的聲音越來越大。“你還是趁早和他分手。早看他不是什麽好人,這種不要臉的事兒他也能想得出來。”

可能是我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圖書館裏幾道陌生的目光投在我們的背上。思瑤的眼睛一直盯著電腦,被白光照出了一點淒然的神色。她又咬著嘴唇,搖了搖頭,好像要甩掉發梢上的一點露水。“我也覺得我是對他太冷淡。畢竟他總是開車接送我們,幫了我們那麽多。這件事本來就是我錯了。可能只是我不知道怎麽對人好。”

“你沒有錯。”我忙著把電腦上幾個拼錯的詞改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全身湧上來一種海浪一樣的悲涼,蠻不講理地沖上眼眶。“這樣吧,我過兩天馬上和你一起去簽房子。這樣你也有個理由拒絕他。”

西雅圖的天光越來越暗了,樹木,低矮的小房子,都在黃昏裏變成了一束束的剪影。我在房間的畫板上塗著漫無邊際的色彩,我得快一點把瑤瑤從火坑裏救出來。我一邊想,一邊往畫紙上塗上越來越濃郁鮮艷的色彩,一開始是中藥帶著苦味兒的海藻綠,就像生活本身的瑣碎,煩躁一樣,接著是明黃金黃銹紅血紅,冒著咕嘟嘟的泡,像是一鍋太陽煮的湯,馬上要燒起來。

我說過了,我來自中國北方,我沒有去過農村,可是我的審美就一直停在那裏,藍天,荒野,一望無邊徹徹底底的荒涼,你站在萬裏晴空下面,聽著雲轟轟烈烈地滾過去,原野都收獲過了,被燒焦了,這麽一站就過了幾百年,金戈鐵馬慷慨悲歌忽然都煙消雲散了——

“蘇鹿,”顧驚雲撞開我的房門,橫沖直撞的走進來,“——”我想他是看到了我的畫紙,竟然震驚的退了兩步,然後在門口呆住了。“這顏色用的。”他搖著頭,說不清是贊嘆還是指責。

我轉過身去,擋在畫作前面,就在那一瞬間我看見他的眼睛被一種說不清的東西點亮了,好像是道連·格雷發現了自己的肖像,這種震驚讓我有種從心底裏的欣喜,“蘇鹿你知道嗎?”他吸了吸鼻子,“你這幅畫讓我嚇了一跳,我不懂藝術,但我知道能讓人嚇了一跳的畫肯定是好畫。”

“哈哈哈——”我誇張地大笑起來,我向來都喜歡我自己的這種笑,能讓屋子裏的每一個小小的分子都染上莫名的喜悅,顧驚雲也跟著我笑起來,“走吧,林家鴻在樓下等著呢,今天帶你們吃火鍋去。”

火鍋總是個好東西,當你誰都不信任了你至少還可以信任火鍋。那麽熱氣騰騰的,把牛羊肉,粉絲,菜,豆腐,海鮮,那麽多水火不相容的東西全都用一鍋紅彤彤的水煮得生機勃勃,一團和氣,它對誰都沒有差別,每個人吃的時候都被辣得舌尖發麻齜牙咧嘴,被熱氣把臉上的妝容糟蹋得一塌糊塗——但我喜歡這種感覺,好像融化在了太陽裏。

“蘇鹿,我好像跟你說過了吧——”顧驚雲在下樓梯的時候忽然回過頭來問我,“下周徐慶春就要走了。”

“哈哈,你難不成要千裏送京娘啦?”我心不在焉地和他打趣著,其實我已經注意到了,四周慢慢地被莊嚴的氣氛籠罩起來,因為這種莊嚴和即將到來的火鍋我心裏有那麽點愉快,階梯好像變成了一截截的彈簧,卡門序曲的前奏響起來了,我的腳步踩著節奏的鼓點,幾乎就要歡快的唱起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