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春季學期 二十七

當他們的車嘎吱嘎吱地開進凱絲家的車道時,凱絲這才徹底松了一口氣,兩個小時以來她還是第一次這樣。 利瓦伊向後靠去,把腦袋靠在椅背上。他伸開手掌,又握起拳頭,把手指都伸伸直。“咱們再也別幹這種事了。”他說。 凱絲解開自己座位的安全帶,溜到他那邊,伸出雙臂抱住他的肩膀。利瓦伊笑得如此燦爛,她真希望自己剛才不是一時沖動才覺得可以像這樣抱他。他的雙臂環在她腰上,她抱緊了他,臉緊緊貼著他的外套。 利瓦伊的嘴巴就在她耳邊。“你不應該拿自己的生命冒險來回報我,你知道的。想想看這是個什麽樣的先例吧。” 凱絲把他抱得更緊了。他真好。他真好,她不想失去他。她並不是擔心會在州際公路上失去他,而是總體而言的。總而言之,她不想失去他。 “如果只有我一個人的話,在這種天氣裏要開車回家。”他輕聲地說,“那我根本就不會猶豫的。但是我不應該帶著你這樣。真對不起。” 她搖了搖頭。 街道上寂靜無聲,卡車的駕駛室裏已經暗成了深灰色,可是卻又被白雪映襯得很亮。過了幾分鐘,利瓦伊的手摸了摸她的後背,隨後又垂了下來。 “凱瑟,”他低語道,“我是真的喜歡你。” 他倆從卡車上下來時,擋風玻璃上已經積了一層雪。利瓦伊拿著她的臟衣服,凱絲也就沒再爭了。馬上要跟她爸爸見面,他很緊張,而她則是為爸爸感到緊張,這就不用多說了。自從聖誕假期以來,她每天都跟他通話,也回家來看望過他。他看起來狀態不錯,不過他的事很難說…… 凱絲打開家門,看見他就在起居室裏。屋裏的紙張鋪天蓋地,蔥皮紙用膠帶在窗簾和墻上貼得到處都是,他所有的創意都分門別類貼在不同的創意桶裏。爸爸坐在咖啡桌前,嘴裏還在啃著三福記號筆的筆頭。 “凱絲。”他微笑著說,“嗨……又到凱絲回家的時候了嗎?”他看了一眼窗戶,接著又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腕,不過他手上並沒有戴表。接著他看見了利瓦伊,於是停了下來。他從腦袋上摘下眼鏡,再重新戴上,站起身來。 “爸,這是利瓦伊,是他開車送我回來的。”這樣說可不對,凱絲又說道,“他是,呃……利瓦伊。” 利瓦伊伸出了手。“艾弗裏先生,很高興見到您。”他又在拖長腔調說話了。也許他的口音是緊張時才有的。 “很高興認識你。”爸爸說道。然後又加了一句:“利瓦伊。” “我很抱歉在這樣的天氣還帶凱瑟出門。”利瓦伊說,“我沒想到情況會這麽糟糕。” 爸爸的臉上一點反應也沒有。他朝窗戶看了一眼。“外面亂成一團了嗎?我想我一直都沒注意……” 利瓦伊幾乎是一臉茫然了。他禮貌地微笑著。 爸爸看了看凱絲,這才想起他本來是打算擁抱她的。“你餓了嗎?”他說,“到晚飯時間了沒?我整天都暈在弗蘭肯迷霧裏。” “你們把弗蘭肯豆這一單業務給拿下了嗎?”她問道。 “還在比稿,總是在比稿。那麽,利瓦伊,”他說,“你會留下來吃晚飯吧?” “哦。”利瓦伊說,“謝謝您,先生,不過我最好還是趁著天沒黑透趕回去吧。” 凱絲猛地轉過身來。“你在開玩笑嗎?你不能在這樣的天氣開車回林肯去。” “我不會有事的。”他說,“四輪驅動。防滑鏈條。還有手機。” “不行。”凱絲嚴厲地說,“別傻了。咱們能平安開到這裏已經是走運了。你不能回去。” 利瓦伊咬著嘴唇,無助地揚起了眉毛。 爸爸從他倆身邊走過,來到門口。“上帝啊。”他在門廊上說道,“她說得對。利瓦伊——我會一直稱呼你的名字,直到我記住為止,這樣沒問題吧?” “沒問題,先生。” 凱絲扯了扯利瓦伊的袖子。“你會留下來的,對吧?” 他緊張地舔了舔下嘴唇。她還不習慣看到他緊張的樣子。“是的,女士。”他小聲地說。 “那好。”爸爸邊說邊走回起居室裏,“晚飯……”他看起來似乎依然暈在弗蘭肯迷霧裏。 “我明白了。”凱絲說,“你繼續工作吧。看樣子你就要想出來了。” 他感激地朝她笑了笑。“謝謝,寶貝。再給我半個小時,我就能理清楚了。”他又轉過身看著自己那些概念圖了,“利瓦伊,把外套脫了吧。” 凱絲已經在脫雪地靴了,然後把自己的外套掛在鉤子上。她又扯了扯利瓦伊的袖子。“把外套脫了吧。” 他照做了。 “來吧。”她邊說邊走進廚房。這裏看起來井然有序。她到爸爸的房間裏看了一眼,又去看了看浴室。鏡子上沒有牙膏寫的詩了。 “我很抱歉。”進了廚房以後,利瓦伊說道。 “閉嘴。”她說,“你害得我都緊張了。” “我應該走的。” “如果你在暴風雪中開車回家,我會更緊張的。上帝啊,坐下吧。這沒關系的,好嗎?” 他露出了利瓦伊的標志性微笑:“好吧。”然後在一張凳子上坐了下來。 “在這裏看見你,感覺怪怪的。”她說,“就好像,不同的世界碰撞在一起。” 利瓦伊用手指梳著頭發,抖下來一點雪。“你爸似乎一點也不在意我。” “他已經習慣了男孩子來家裏。” 利瓦伊翹起一條眉毛。“真的嗎?” “是因為我姐姐……”凱絲說,她感覺到自己的臉頰熱熱的。 她打開冰箱,顯然奶奶來過家裏。爸爸那些結了硬殼的調料瓶全都不見了,冰箱裏擺著特百惠的飯盒,上面貼著用油性筆寫的標簽。除此之外還有新鮮的牛奶、雞蛋和酸奶。她又打開了冷凍室……康之選的即食餐,也許還是凱絲上次回家時看到的那些。 她回過頭看著利瓦伊。“你喜歡雞蛋嗎?” “喜歡極了。”他微笑道,“我特別愛吃雞蛋。” 有一個特百惠飯盒裏裝著意大利香腸和紅辣椒,凱絲把它們全都倒進平底鍋裏,打算做水煮荷包蛋。這純粹是為了顯擺。家裏有面包可以做吐司。還有黃油。吃這個也很不賴。 “需要我幫忙嗎?”利瓦伊問道。 “不用。交給我吧。”她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低下頭微笑地看著灶台,“這一次讓我為你做點什麽吧。” “好吧……”他說,“你爸爸在幹什麽呢?” 她告訴了他。她對他說起該死的凱利和肉汁意式方餃,還說起那一次他們全家去大峽谷度假,結果爸爸卻拿著筆記本和記號筆坐在租來的車裏。 這些年來,爸爸為很多農業方面的客戶工作過,畢竟這裏是內布拉斯加,利瓦伊還認出他為某種肥料寫的一句廣告詞來:田地更廣闊,前景更光明。來年一定會有大增產。 “原來你爸是廣告狂人啊。”他說。 凱絲笑了,利瓦伊似乎有點不好意思。“我的意思不是說他很瘋狂。” 他們是在餐廳的桌子上吃的晚餐,吃到中途,凱絲覺得也許自己用不著這麽緊張。利瓦伊已經放松下來了,又變回了平日那個認為“人人都喜歡我”的他,只是稍微更有禮貌一點,爸爸似乎也很高興凱絲回來。 她把雞蛋做得也無可挑剔。 唯一一個不和諧的音符出現在爸爸問起琳恩的時候。凱絲聳了聳肩,把話題岔開了。他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今天晚上他有點煩躁不安,總是在用手指敲東西,還有一點冷淡,不過凱絲認為他只是對工作太沉迷了而已。他的氣色不錯,他對她說自己每天早晨都去跑步。每過一會兒,他似乎還會醒過神來打量利瓦伊一眼。 吃過晚餐以後,利瓦伊堅持要收拾桌子並且清洗碗碟。他剛一走進廚房,爸爸就靠了過來。“那個是你男朋友?”凱絲轉了轉眼珠,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有多久了?” “一個月。”凱絲說,“差不多吧,也許更久。我也說不清。” “他多大了?” “二十一。” “他看起來不止二十一……” “那是因為他的頭發。” 爸爸點點頭。“他似乎人挺好。” “他人可好了。”凱絲盡量誠懇地說,希望他能相信自己,“他是個好男人,我發誓。” “我都不知道你跟艾貝爾分手了。” 利瓦伊洗好碗碟以後——是凱絲負責擦幹的——他倆打算看一部電影,不過當她開始把爸爸那些紙張從沙發上挪走時,他皺起了眉頭。 “你們倆介意上樓去看電視嗎?我保證,凱絲,明天一天我都聽你的。我只是……” “好啊,”她說,“別弄得太晚,好嗎?” 他笑了一下,不過已經轉過臉去看著自己的筆記本了。 凱絲看著利瓦伊,腦袋朝著樓梯的方向偏了一下。上樓梯時,她感覺到他就跟在自己身後,她的胃一路上都是收緊的。到了樓上,利瓦伊碰了碰她胳膊的後面,她卻從他身邊閃開,進了自己的臥室。 這會兒在她的想象裏,透過他的視角,這裏看起來就像個小孩子的臥室。房間很大,占了二樓的一半地方,屋頂是傾斜的,地上鋪著深粉色的地毯,還擺著兩張一模一樣的奶油色四柱床。 墻壁和天花板的每一英寸地方都貼著海報和圖片。長大以後,她和琳恩從來沒有把哪幅畫撕下來過。她們只是把新的東西繼續往上貼。這就是破舊寒酸的西蒙·斯諾式風尚。 凱絲擡起頭來看著利瓦伊,發現他的雙眼在閃閃發光,同時還在咬著下嘴唇。她推了他一把,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這是我見過最可愛的臥室。”他說。 她嘆了一口氣。“好吧……” “不,說真的。我覺得這個房間應該永遠保持原樣,好讓未來的人知道二十一世紀的少女是什麽樣的。” “我懂。” “哦,天哪!”利瓦伊說,還在咯咯地笑著,“我受不了了……”他開始往樓下走去,接著,片刻之後,他又上樓來了,再一次大笑起來。 “好啦。”凱絲邊說邊走到自己的床邊,背靠著床頭坐了下來。她的被子是粉綠相間格子呢的,枕套是西蒙·斯諾的。她的頭頂上方掛著一個三麗鷗[62]的飾品,像個捕夢網一樣。 利瓦伊溜達過來,在她的床中間坐下了。“你現在的樣子簡直可愛極了,我覺得有必要在紙上戳個針眼來看看你。” 她白了他一眼,利瓦伊把腳蹺上來,擠到她的兩腿之間,這樣他倆的腿就在小腿的地方交叉在一起了。“我還是不敢相信你爸才第一次見我就讓我到你房間來了。他對我的全部了解僅限於我在暴風雪的天氣帶你出門而已。” “他就是這樣的。”凱絲說,“他從來不會對我們管得太嚴。” “從來不?哪怕是在你們小的時候?” “嗯。”她搖了搖頭,“他相信我們。再說了,你看見他的模樣了。他總是神思恍惚的。” “嗯,等你見到我父母的時候,可別指望我媽會讓咱倆離開她的視線。” “我想芮根一定很喜歡這樣。” 利瓦伊的眼睛睜大了。“相信我,我媽和芮根之間的關系一點也不好。芮根的姐姐高三那年懷孕了,我媽相當肯定這種事是會遺傳的。她用整個祈禱圈對著我們發功。當她發現我們分手的時候,她簡直要高舉雙手感謝上蒼了。” 凱絲不自在地笑了笑,拖過來一個枕頭放在腿上,用手在枕套上一扯一扯的。 “我說到芮根會讓你不高興嗎?”他問道。 “是我先提起她的。” “是嗎?” “算是吧。”凱絲說,“再跟我說一些你媽媽的事。” “我終於把你帶到了房間裏,可是現在咱倆談的卻是我的前女友和我媽。” 凱絲低頭看著枕頭笑了。 “嗯……”他說,“我媽媽是在牧場裏長大的。她會縫被子,在教會裏很活躍。” “哪種教派?” “浸禮會。” “她叫什麽名字?” “瑪麗斯。”他說,“你媽媽叫什麽?” “勞拉。” “她是什麽樣的人?” 凱絲挑起眉毛,聳了聳肩。“她以前是個藝術家。我是說,也許她現在也還是藝術家吧。她和爸爸是大學剛畢業時在一家廣告公司裏認識的。” 他用一只膝蓋在她的膝蓋上撞了一下。“然後呢……” 凱絲嘆了一口氣。“然後她並不想結婚,也不想懷孕什麽的。他倆甚至都不算正兒八經在約會,她當時想去明尼阿波利斯或者芝加哥找份工作……可是她懷孕了。我想這事在她家裏也是遺傳的,因為一代又一代的人都懷孕了。於是他倆就結了婚。”凱絲擡起頭來看著他,“這可是一劫。她連一個孩子都不想要,兩個孩子實在是有驚無喜。” “你怎麽知道這些的?是你爸告訴你的嗎?” “她自己對我們說的。她認為我們應該知道她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以及她是怎麽淪落到這麽一個可悲境地的。我想,這樣的話,我們就不會犯下同樣的錯誤了。” “她希望你們吸取什麽教訓?” “我不知道。”凱絲說,“離男人遠遠的?或者只是‘記得戴套’,要不就是‘離那些不知道怎麽使用安全套的男人遠遠的’。” “聽你這麽一說,我還是挺感激祈禱圈的。” 凱絲笑了半聲。 “她是什麽時候離開的?”他問道。他已經知道她媽媽離開的事了。凱絲曾經跟他大致說過一次,向他暗示她不想說得太細。可是現在…… “在我們八歲的時候。”她說。 “你知道她要走嗎?” “不知道。”凱絲擡起頭來看著他,“我想誰都不知道她要走。我是說,當你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你不會想到媽媽會離開,不管發生什麽事,你明白吧?就算你覺得她不喜歡你。” “我相信她是喜歡你的。” “她走了。”凱絲說,“再也沒有回來。誰會幹出這種事?” “我不知道……覺得自己不完整的那種人吧。” 凱絲感覺到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她努力想把淚水給眨掉。 “你想她嗎?”利瓦伊問道。 “不想。”凱絲輕聲地說,“我一點兒也不在乎她。我想念琳恩。” 利瓦伊把腿抽了回來,探過身子爬到凱絲床上,在她身邊坐了下來。他用胳膊摟住她的肩膀,把她拉進自己懷裏。“好了嗎?” 她點點頭,遲疑地靠在他身上,仿佛不知道要怎麽靠上去才好。他用大拇指在她肩膀上畫著圈。 “你瞧。”他說,“我一直想說,這個房間就像西蒙·斯諾在這裏吐過一樣……不過更像是別人把西蒙·斯諾給吃了下去——就是有人去吃了‘撒開了隨便吃’的西蒙·斯諾自助餐——然後又在這裏吐了一場。” 凱絲大笑起來。“我喜歡這樣。” “我可沒說我不喜歡。” 只要他倆在說話,氣氛就會很輕松,而利瓦伊總是在說個不停。 他跟她說起了四健會[63]。 “四健是指哪些?” “健全頭腦,健全心胸,健全雙手,健全身體。南奧馬哈都沒有四健會嗎?” “有的,不過它指的是賤命、賤歌和賤人別做賤事。” “好吧,聽到這話我很遺憾。你錯過了很多次參加兔子飼養比賽的機會。” “你還養兔子?” “獲獎的兔子。”他說,“有一年還養過一頭母豬。” “你簡直像是在另一個星球長大的。” “健全頭腦,健全心胸,健全雙手,健全身體……這真的很棒,你不覺得嗎?” “你在什麽地方跟兔子一起拍過照片嗎?” “還是系著一等獎的藍絲帶拍的呢。”他說。 “我也許得弄一個針孔相機來看這些照片了。” “你在開玩笑嗎?我那麽可愛,你得戴上3D的眼鏡。哦,嗨,我剛剛才記起四健會的公約:‘我願以至誠,為我個人,為我的家庭,為我的四健會,為我的鄉村,為我的國家和其他自由國家,訓練我具有:健全的頭腦,以運用思想;健全的心胸,以發展品性;健全的雙手,以改善生活;健全的身體,以服務社會。’” 凱絲閉上了眼睛。“你說的眼鏡在哪裏?” 接著他又跟她講起了農產品評比展覽會。更多的兔子,更多的母豬,外加認認真真做了一年巧克力布朗尼。他還給她看了手機裏他那四個金發姐妹的照片。 凱絲實在記不住她們的名字,全都是來源於《聖經》裏的。“是《舊約全書》。”利瓦伊說。他有一個妹妹跟凱絲一般大,另一個妹妹仍然在念高中。 “你不覺得這事很嚇人嗎?” “什麽事?” “和一個跟你妹妹同齡的人約會。” “跟我自己的妹妹約會才會嚇壞我。” “我還不到二十歲呢。” 他聳聳肩。“你已經成年了。” 她推了他一把。 “凱絲,我只不過比你大兩歲半而已。” “以大學年齡算,”她說,“這就像十歲一樣。” 他翻了個白眼。 “我爸以為你三十歲了。” 他縮起下巴。“不是吧……他真的這麽以為?” 她咯咯地笑了起來。“不是。” 利瓦伊看見她有西蒙·斯諾的《電影猜猜看》遊戲,就堅持要一起玩。凱絲原本以為自己會讓他一敗塗地,可是他的記憶力簡直好得不正常,而且所有的問題都是關於電影的,跟書沒有關系。 “關於同性戀的問題一個都沒有,這可真是可惜。”利瓦伊說,“如果我贏了,希望你能給我做個藍絲帶。” 到了午夜時分,凱絲想起樓下的爸爸來,想到他應該好好地睡一會兒。 “你累了嗎?”她問利瓦伊。 “我也有帳篷床可以睡嗎?” “這叫四柱床,你沒有。你只能睡沙發。要是我跟我爸說你累了,他就不得不停手了。” 利瓦伊點點頭。 “你需要睡衣什麽的嗎?” “我穿著自己的衣服睡就行,反正只有一個晚上。” 她找了一支多余的牙刷給他,又翻出一條幹凈床單,然後拿起了她的一個枕頭。 他倆到樓下的時候,紙張比剛才又多了許多。不過她爸爸大度地把沙發清理了出來,又在凱絲的額頭上吻了一下。她讓他保證不在自己的臥室裏繼續工作——“別叫我在外人面前對你吼。”凱絲把床單在沙發上鋪好,利瓦伊從浴室裏出來的時候,他的臉和前面的頭發都是濕漉漉的,她把枕頭遞給了他。他將枕頭放在沙發上,對著她咧開嘴笑了。 “你還需要什麽東西嗎?”她問道。 他搖搖頭。凱絲向後退了一步,手卻被他握住了。她用手指從他的掌心拂過,然後把手抽了回來。 “晚安。”她說。 “晚安,甜心。” 淩晨三點,凱絲醒了,她的頭腦無比清醒,心也跳得飛快。 於是她踮著腳尖下了樓,不過她知道樓梯還是會嘎吱作響的。 她從廚房裏走過,看看爐子是不是關了,後門是不是鎖了,一切是不是正常…… 爸爸房間的門沒有關,她站在走廊裏,直到聽見他的呼吸聲才走開。接著她又盡量輕手輕腳地從沙發旁邊經過。前門是鎖好的。窗簾是拉上的。一輛掃雪機沿著他們這條街開了過去。 她轉過身來,發現利瓦伊用胳膊肘把自己撐了起來,正在看著她。 他已經脫下了毛衣,身上穿著一件寬松的白T恤。他的頭發亂糟糟的,雙唇微啟,睡眼惺忪。 健全頭腦,健全心胸,健全雙手…… “怎麽啦?”他輕聲說道。 凱絲搖了搖頭,趕緊上樓去了。 利瓦伊早飯前就得動身,他要趕回星巴克去。吉姆·弗勞爾斯——她爸爸最喜歡的天氣預報員——說路上的情況已經好多了,不過大家還是應該“開慢一點”。 爸爸說星期天他會開車送凱絲回學校,可是利瓦伊看了看那輛困在雪中的本田車,說他再開回來也並不麻煩。 “這麽說……”爸爸說道。他倆站在門廊上,看著利瓦伊的卡車轉過了街角。“他就是你的新男朋友。” 她點點頭。 “還是迫切地想搬回家嗎?還想轉到奧馬哈分校?把你這輩子都用來照顧你這個精神不穩定的老爸?” 凱絲從他身邊擠了過去,走進起居室。“吃早餐嗎?” 這個周末很美好。凱絲給《別放棄》更新了五千字,還吃了魚肉玉米餅卷小蘿蔔和卷心菜絲。爸爸後來只提了兩次琳恩。星期天的下午,利瓦伊回來了,兩步並作一步地跑上門前的台階。 一個紅色的小球在哈姆德拉姆的手裏彈來彈去。 西蒙曾經走到哪兒都把這個球帶著,起碼帶了一年。來到沃特福德以後,這個球就丟了。他已經不再需要它了。 “你在說謊。”西蒙說,“你才不是我,你也不是我的一部分。” “我是你剩下的東西。”哈姆德拉姆說。西蒙敢說自己的嗓音從來都沒有這麽高、這麽甜。 ——摘自《西蒙·斯諾與第七棵橡樹》第二十三章 傑瑪·T.萊斯利2010版權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