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那一個人,阿拓

阿拓的臉上浮出一點笑容。

那一點點笑容仿佛烏雲密布的天空,靜靜綻露出一道澄澄的藍光。

3.1

午睡過後,下午第一節是兩班合上的體育課。

竹女的優良傳統,不管聯考壓力有多大,高三的體育課照上。

今天有些特別,肚子肥肥、長得像賣鹵肉飯的胡須張的體育老師,鐘響後就將我們兩班集合在操場邊點名,大家不知所以然蹲著。

小青甚至帶了英文單字冊出來偷背,我則在腦中開始了題目為“Time and Money”的即時英文作文。

“等一下台灣‘清大’直排輪社會來我們學校教學表演,大家要鼓掌歡迎,要有禮貌,展現我們新竹女中的泱泱風範,知道嗎?咳!”體育老師邊猛咳嗽邊說著。

他大概是我看過最虛弱的體育老師,夏天上課必撐著小陽傘遮太陽;冬天則將自己裹成一顆肥滋滋的大粽子,不管上啥球類都由可憐的體育股長示範。

他會的拿手好戲只有點名。

“你哥不也是直排輪社的?”小青用手肘推我。

“我哥是台灣‘中華’的。”我點頭又搖頭。

這時候校門口外一陣摩托車的引擎聲。

一群略帶靦腆的大男生拿著校外活動證明通過門口守衛,朝這走來。

他們每個人都背著一個大袋子,浩浩蕩蕩的一行人裏只有兩個女生。

班長喊著“歡迎光臨!”我們一起拍手。

一個頂著黑人頭鬈發的大男生領著所有社員向我們揮手打招呼。我發現小青在笑,我研判是在恥笑他奇怪又誇張的頭發。

“各位同學好,我是台灣‘清大’直排輪社的社長,今天很高興到全新竹最優秀的女子中學來示範直排輪運動,大家都叫我阿爆,就跟我的頭發一樣,哈哈!”

社長先生幹笑,真是冷死人不償命。

接著阿爆先生指揮社員從護具的正確穿戴開始教起。他們從大背袋裏拿出處處磨損的直排輪鞋跟護具,並約略比較各家的品牌,但小青跟我只想看他們玩花式表演。

而此時,我的腦子裏好像有個東西一直想浮出來,卻遲遲不見蹤影。

“你怎麽了?生理期還有一個禮拜不是?”小青輕推了我一下。

“不知道,我好像有件很好笑的事一直想不起來。”我說。

那些台灣“清大”學生在講解如何保持平衡,由一個頭發略長、沒有戴眼鏡的男生示範沒有保持平衡的後果,故意搞笑似的跌倒,班上幾個女生笑了出來。

然後社長阿爆也在笑。

“這位表演摔跤的社員的人生,正好就是一連串的摔倒。他可是我們台灣‘清大’的傳奇人物。”阿爆說,幾個示範的社員開始竊笑,班上的同學好奇地聽著。

那位示範摔倒的男生尷尬地站著,摘下塑膠頭盔,表情有些不知所措。

我的眼睛卻逐漸睜大,原來……

社長阿爆繼續笑著介紹那位尷尬的男生:“這位社員叫阿拓,木村拓哉的拓,不過阿拓比木村拓哉還要厲害,阿拓在高中有個女朋友,交往了一年半後,他的女朋友居然被一個女同性戀給追走了,阿拓大受打擊,從此喪失了男性雄風、一蹶不振啊。哈哈哈哈哈!”

大家都狂笑了起來,小青還笑到摔在地上,氣氛一時熱烈不已。

阿拓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自己的亂發,臉都紅了。

哥,你這個笨蛋……

“他不叫阿土,他叫阿拓。”我喃喃自語。

然後我也想起來,阿拓的前女友正是念台灣“交大”管理科學,環環相扣的起點。

眾人的笑聲中,午後的陽光在阿拓手中的塑膠頭盔上閃耀著。

阿拓,一個在眾人日積月累的訕笑聲中,被剝奪男子氣概的大男孩。

二十二歲,耀眼的人生提早結束。

3.2

後來那兩節體育課就在台灣“清大”直排輪社不太精彩的花式表演中結束了,但過程中我一直無法將眼睛從阿拓絳紅色的臉上移開。

即使是現在回想起來,我的胸口依稀還卡著一塊叫作歉疚的東西。

多麽慘的一個人啊!可以想見每次他們的社團需要暖場的時候,阿拓的萬年糗事就會被重提一遍,又一遍,一遍一遍,然後又是一遍又一遍,最後深深烙印在每個聽過他糗事的人的腦海裏。

即使他的名字被忘卻,但“那個人的女友被拉子追走”的荒謬事件卻無法被忘記。

類似的情況也曾發生在我身上。

小學三年級,有一天早自習大家都在練習生字,有只很兇的流浪狗突然闖進教室亂吠,樣子很兇,當時老師不在,大家都亂成一團。

而距離那條大狗最近的我一時驚慌跳上了桌子大哭,但那只流浪狗聽到哭聲後卻開始繞著我的座位打轉,時而趴了上來,它的口水都滴在我的鞋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