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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水裏裝了一些沙,看起來仍是清水,只是底部淤積一些沙。

這是跟她重逢前,我的心的狀態。

快速攪拌這杯水時,沙子在水中互相撞擊,水已渾濁。

這是跟她重逢後,我的心的狀態。

如果停止攪拌,沙子會慢慢沉積到杯底,緩緩地、慢慢地。

水會漸漸清澈,最後沙子全部會沉積在杯底,

又變回看起來是清水的樣子。

重逢時的快速攪拌,已讓我的心渾濁,

我要繼續攪拌,還是靜靜等待沙子沉澱?

即使我繼續攪拌,時間久了後,我可能會因為沒力氣了而放棄攪拌,

最終還是只能等待沙子慢慢沉澱。

其實我也沒有選擇,因為快速攪拌是我現在的反射性動作。

可惜吃完那家意面後,我們已經一個禮拜沒碰面了。

曾經五千多天沒碰面也能安然度日,

現在才七天沒見,卻覺得生活不自在,好像每天都有該做的事沒做。

這七天的前三天,我曾每天打一通電話給她,她當然都沒接。

但重點是,她也都沒回撥。

她說只要看到我打的未接來電就會馬上回撥,

那沒回撥代表沒看到,還是不想回?

心裏一堆問號,只能天馬行空地胡亂猜測她失去音訊的原因。

但所有的亂想只會導致一個結論:她不想再跟我聯絡了。

以前我就知道她脾氣暴發的時間點就像地震一樣,

可能是兩年後,也可能是下一秒。

總之就是突發、不可預期且毫無征兆。

每次脾氣暴發總是伴隨著毀滅,然後需要長短不等的時間重建。

例如最近一次毀滅,要歷時十四年又五個月才重建。

直到第七天的晚上,她才傳Line給我:

“你找我?我是說前幾天。”

“你是前幾天看到未接來電,還是現在才看到幾天前的未接來電?”

“前幾天就看到了。”

“那你現在才回?”

“如果你覺得我不用回,我可以不回。”

“我的意思是為什麽你現在才回。”

“因為我現在才想回。”

“前幾天剛看到時不想回?”

“嗯。”

我很沮喪,不知道該回什麽。

想起她說過:“重要的朋友打來,我會看狀況決定回不回;如果是很重要的朋友,我會等有空時回。”

她也說,只要是我,她看到後就馬上回。

莫非我已從比很重要的朋友還重要,降級成很重要的朋友了?

甚至連降兩級降成重要的朋友?

“你前幾天找我,有事嗎?”她又傳來訊息。

“有分四天前、五天前、六天前,三種。”

“分別是什麽事呢?”

“六天前是問候,五天前是打招呼,四天前是say hello。”

“原來你的中年生活這麽閑。”

“我哪會閑?但再怎麽忙,跟你說說話總可以吧。”

“那就表示你不夠忙。”

“你怎麽老是壞人等綠燈才過馬路就說他洗心革面、好人沒有撿地上的垃圾就說他同流合汙的邏輯?”

“我不懂你的意思。”

“意思是你老是因為一點點小事就全盤否定。”

“我否定了什麽?”

“你剛剛就因為我只是抽空問候你,想跟你說說話,就得出我的中年生活這麽閑、不夠忙的結論。”

“如果你需要抽空問候我,那確實不用勉強。”

“我沒勉強。但你不能因為我打給你想說說話,就說我很閑不夠忙。就像我也不能因為你現在回我,就說你很閑不夠忙一樣。”

“謝謝你提醒我,我確實很忙,所以現在不能回你。晚安了。”

我試著再傳給她兩句,但完全沒已讀。

也許她丟完最後那句後就順手關機,或直接把手機放得遠遠的。

我想,這大概是所謂的不歡而散吧。

這種感覺好熟悉,因為她給我的經驗太豐富了。

以前跟她說話時常這樣,她會射出一句冰冷的話終結一切。

每次她這樣,我都感覺像突然被雷打到。

原本這禮拜因為她沒回應,我有我們已經變陌生的錯覺。

沒想到現在因為這種被雷打到的感覺太熟悉太親切了,

我又覺得我跟她就像以前一樣親近。

這是該慶幸,還是該覺得悲哀?

隔天上午我看了看手機,我昨晚傳的最後兩句仍然沒已讀。

算了,試著專心上班不去亂想了。

而我快速攪拌杯子的手,可能要放慢速度了。

如果我的手漸漸停了,我大概也不會太訝異。

下班了,開車回家前又看了一次手機,依舊沒已讀。

看來我手機壞了,不然就是她手機壞了,總之就是有一部手機不乖。

我得學會這種自欺欺人的思考方法,開車才會平安。

沒想到開到一半時,手機響了,她打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