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6/8頁)

小涼把咖啡捧在胸前,微微仰起頭,風弄亂了她額前的發絲。她指著天邊的方向問:“你去過那嗎?”

她指的是星城西面的黃竹山,站在山頂可以俯瞰星城全貌。人們都說想要看得懂星城的美,就必須爬一次黃竹山。我倒覺得,去過之後反而更加不懂這座城了。就好比一個人,當他所有的美好與殘缺都被你盡收眼底時,你不會覺得了解,只會感到越來越陌生。

“去過幾次。”我說。

“當初我還真以為,山上有很多黃色竹子呢。”

“小時候我也這樣以為,後來才明白,有時候名字僅僅是個名字。”

“就像星城也不是每天都能看到星星,對嗎?”小涼側過頭,平靜地望過來,“新聞說今晚有月全食,我們去黃竹山吧。”

“你確定?這可不像一個喝醉了酒明天還要上班的副總編會做的事。”我訕笑道。

她認真地點點頭,“我確定。”

深夜的黃竹山下並不寂靜,相反人聲鼎沸。很多星城人都有吃完夜宵再去爬一爬黃竹山的習慣,真是有趣的習慣。一路上,小涼都在惋惜自己沒帶上相機。

“不過一個全月食,有什麽好拍的,到時好看的照片網上一大堆。”

“可是自己拍的不同。”

“哪裏不同?”

“就是不同。”她露出了一種篤定且只有自己才理解的笑。也是很多年後我才明白,其實相同的是月亮,不同的卻是一起看月亮的人。

黃竹山不高,我們花了一個小時登上山頂。山頂的最高處有一座近似於燈塔的建築,是纜車的接送點,但已經鎖上了。林喜薇站在燈塔下眺望了一眼,利索地脫掉了高跟鞋,見我不解,她回頭喊了聲:“愣著幹嘛?進來啊。”仿佛眼下做的事情天經地義。

看來她今晚是真的醉了,不過醉了的她更可愛。

我們偷偷摸摸地翻進了燈塔的鐵欄杆,爬到了頂層的控制室,可惜控制室的機器箱上還上了一把大鎖,小涼想要開動纜車下山的瘋狂願望破滅了。

頂層的窗口可以看到天空,這時月全食過了一半,我非常虔誠地望著,不願錯過剩下的景象。新聞上說,這是幾十年難得一見的奇觀。可有時我又想,就算這是幾百年、幾千年、幾萬年才能見一次的奇觀,我錯過了它又能損失什麽呢?無非少了一個與大家討論的話題,多了一份孤獨的證據。

說到孤獨,我想起了自己的高中生活。

現在看來,那三年時光是多麽單調啊。自從沈聰和小涼相繼離開我的生活後,我也從南水鎮回到了星城,然後被新同學貼上了“鄉巴佬轉學生”的標簽。我沒有朋友,永遠待在班級角落。後來因為玩網遊才跟班上幾個差生混在一起,每天半夜準時逃出寢室翻墻去網吧,大家也很少說話,只是坐在一起打怪練級。高三那年,他們陸續退學了,留我一人還在莫名地堅持,堅持每天上學,每天半夜翻墻去網吧熬夜。可我不再玩網遊,我就那麽坐在網吧靠窗的位置,默默從半夜守到天亮。

也是那段時間我開始瘋狂地寫字,多少個晚上,我把那些自編自導的故事用鍵盤敲打出來,再發送到我喜歡的雜志的投稿郵箱,大部分都石沉大海。其實那時我並沒想過,自己會走上寫作這條路,我只是迫切地想要在孤獨的人生中留下點什麽。

回過神時月全食已經結束,月亮依然皎潔如洗,就像從沒被黑暗浸染過。照進窗口的月光緩緩移過了小涼的臉,潔凈而美好得像個剛出生的嬰兒。

“陳默。”她開口了,很輕的兩個音節,卻凝固住了我的心跳,“……這些年,你都去哪了啊?”

她安靜地垂下頭,所有不能言說的憂傷和委屈都在那一刻注入了她的黑色睫毛和眼瞼中,然後她哭了。那一刻我很想說對不起,很想告訴她我也沒想過時間會過得這麽快,我甚至都不清楚這些年自己究竟在幹什麽,為什麽沒有哪怕一次試著去主動找尋她,問一問她過得好不好。

可最終,我什麽都沒說。

我不知道是何時養成了這個該死的習慣,也可能它就像我的名字一樣,從我出生那刻起就烙在了我的血肉裏。陳默,沉默。

【四】

《橙》第三期上市前,公司組織全體員工去廣州三日遊。消息來得很突然,就在旅遊當天的上午,我還在辦公室裏忙著雜志內芯的出片,當我看到Shine在簽工單時,很不放心地問:“南希人呢?這個他看過沒?”

“這種小事我能搞定!”他有些不滿。

“待會兒還是讓南希看下吧,他比較細心。”我說。

“好啦知道了,一會兒拿給他。”他不耐煩地揮著手,提起一只粉嫩到女生都不好意思拉出來的行李箱,走前還不忘陰陽怪氣地留下一句,“這次旅遊我要跟姚總監她們一起啦,就不陪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