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分:年華無常(第6/10頁)

“嗯,我們都是北京人。”

“在杭州工作?”

“不是。”

“那怎麽會……”涼夏一時沒有找到合適的詞。

“意外。”晉潯的聲音低了下來,沒有再說下去的打算。

在病房門口,涼夏把水壺還給晉潯,便離開了。

之後的實習裏,涼夏就每天穿著滿是褶皺的僵硬白大褂,懷揣厚厚一疊文件夾陪同醫生給葉迦做檢測,負責與她交流,溝通,記錄服藥和治療的狀況、變動以及微弱進展。有時葉迦會配合,有時會頭痛,有時她會癲癇發作昏過去。

有時也會有不可控的突發情況。

這些時候,涼夏都會想,心裏的曲折究竟有多深,能夠顛覆一個人全部的面目。那些哭喊與沉默的兩極,那些亦正亦邪的表情,涼夏站在局外,始終無法感同身受。到底,那是什麽樣的一種狀態?一種體驗?她真想也瘋癲一回做一場大夢。涼夏真的以為,他們像被夢魘束縛一般,只要叫醒他們,就能夠問個究竟。

負責帶她的醫生說,所以你是學心理的,不是學精神病理的。你帶的是悲憫,我們必須冷漠。

可是,美麗的葉迦那麽靜好,垂下來的細長睫毛和下顎上的圓圓黑痣都是那樣美。晉潯守在門外一夜一夜苦痛不堪,這如何能夠與悲憫無關?這怎麽能夠只是一件沒有生命的病例,被記錄在案,而後和諸多卷宗疊在一起,不再被提起。

一個周五,涼夏離開鳴山醫院有些晚,裹著完全不能抵禦濕冷空氣的冬衣跺著腳站在半山的車站,擔心末班長途公交是否已經駛離。

天暗下來,郊區的寂靜就變得不真實起來,山的輪廓,醫院的輪廓,荒地的輪廓,所有的一切都是輪廓,然而擡起頭,天空卻異常晴朗,星星一顆連著一顆,連成了恢宏的形狀。

就在涼夏的脖子因仰起而快要僵直時,一輛車刹在面前,鳴了兩聲笛,涼夏疑惑地揉了揉脖子,晉潯的臉從搖下的車窗裏探了出來,“沒車了吧,我送你回去,這麽晚這麽荒僻,太危險了。”

涼夏看了看他,點點頭拉開了車門。

“你這是去哪裏?”

“當然是回住的地方,我守幾夜就回朋友那裏住一晚。”

涼夏“哦”了一聲,專注地看著前方,“你有沒有覺得看著前面很像在看寬屏幕的電影,這是時候應該配上cotton field的音樂……你開車很穩。”

“穩?”晉潯點了根煙塞在嘴裏,“那只能說都是命了。”

涼夏從他的煙盒裏摸出一根煙來借火點著,微微搖開車窗,讓新鮮而凜冽的空氣灌進來,做好聽一個故事的準備。

晉潯本是做好了準備在世紀末的最後一天,在這個葉迦最向往的南方城市向她求婚,買好了婚戒,寫好了婚書,是用鋼筆一字一句寫下的肺腑衷腸。

長途跋涉從北京一路飛馳來的車子卻在進入杭州的那一秒鐘,在晉潯的手中失去控制,他努力地在突如其來的旋轉中打著方向,在快要沖下奔騰河流的刹那,重重撞在了河邊的梧桐樹上。天光霎時間全然失色。

他在她失聲痛哭時保證過得幸福,就此不得兌現。

“我非但沒能保護她,反而親手害了她。”晉潯右手握著方向盤,左手把煙送進唇齒間狠狠吸了一口,一寸煙草隨呼吸瞬間化為灰燼,涼夏仿佛聽到煙草燃燒發出的暴戾聲響。

晉潯第一天進公司,面對一張張不冷不熱的面孔,連打招呼的想法都沒有。而葉迦始終掛著格外溫和的笑容帶他辦完一切入職手續,並且在茶水間和他說了許多要注意的事項甚至偷懶的方法。

即使晉潯知道那或許只是職業化的舉手投足,但是,他在陌生兇險環境裏被這個溫軟的姑娘感動了。

中午,同事成群結隊去吃飯,意料之中沒有人來招呼晉潯,葉迦突然晃了晃他的IOQ,說,“我知道有一家過橋米線很好吃,要不要試試?”

那頓飯晉潯付了錢,葉迦也沒有推辭。在回公司的路上葉迦一路給他指指點點,幾乎給他畫出了一張豐盛的午飯地圖來。

後來,晉潯發現她對所有的新同事都是這樣力所能及,不太近也不太遠,只是最單純的好意。

也是後來,晉潯在同事的八卦之間才知道,葉迦的父親就是這個公司的董事長。

“我喜歡上她實在自然而然,但是我始終沒有和她說明。很多次吃完晚飯,看完畫展,散完步,她開始和我吵架,走在路上會突然蹲下來哭,完全不顧及路人流連。我知道她是在等我說,可是我怎麽說呢。後來我想,如果沒有那件事情,我大概到現在還沒有說出來的勇氣。涼夏你別笑,大多數情況下,男人其實都是懦夫。你現在或許不懂,也許,你以後會明白。”晉潯把煙摁滅,拿過涼夏手裏的煙頭,一並丟出了車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