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分:年華無常(第3/10頁)

而這一刻涼夏心裏已經有了答案,她轉過臉去看完全模煳了的漆黑夜晚,潑墨的深沉與濃烈,聽著遠遠的爆裂聲,她知道她不會選擇任性與離開。可是就算她知道又怎麽樣呢,所有的彎路與錯誤總要自己走過才心甘情願,不然怎麽所有人都在同樣的年紀犯同樣的錯誤。

回去的路上媽媽沒有再說話,專心開車,摁開廣播給涼夏聽,是新疆地方電台,輪番播讀一條又一條祝福,陪襯著喜氣洋洋的音樂。涼夏打了個哈欠,歪著腦袋就睡著了過去。

那天晚上,又或者是之後許多個晚上,她開始能夠漸漸睡得踏實,睡得沉穩。偶爾會夢見外公的房間,她像個局外人站在院子裏看進去,什麽也看不見。曾經以為是家的地方卻再也沒有回去的理由。

從夢裏哭醒,卻沒有眼淚,只覺心酸憋悶,媽媽總是及時端來蜂蜜水或者枸杞紅棗茶,拍她再入睡。

於是時間造成的罅隙此刻由時間本身來悉心修補,只是每當一家三口一起吃飯時,飯桌上總是話題缺乏。這積攢十余年的陌生感,如何一朝打破,即使成熟如父母,也依舊不得要領。他們都在不動聲色地學習,曲折蹣跚。

當然,她還是會早早爬起來給昭陽“寫信”,回憶每個擁擠熱鬧的夜晚,“父母這裏有暖氣,只要穿薄薄的線衣就可以。每天都有鞭炮焰火,在天空噼裏啪啦的炸開。興奮不已。”

得到失去,厚此薄彼,都是種奇異的平衡。自那個寒假之後,父母的電話漸漸多起來,雖則每次說不過十分鐘去,亦常有大段的空白沉默。而她卻開始不再裝作給昭陽寫信般去寫那些不連貫的日記,緩流的時間終究沖走了從前。

記憶中本就不濃烈的情感,是否同樣被稀釋?涼夏坐在西湖邊的長凳上還是會問自己。想起彼時靠在一起睡在這裏的少年,嘴角抹上笑意,淡淡自嘲。

離別輾轉,早已習以為常。少年的約定總會在許多個日後漸漸失效。

2、

世紀末的時候,涼夏在壓力最大的高三第一次接觸到電腦和互聯網。

她是團支書,在去校團委交送團費的時候看到團委老師把電話線插在電腦上,她屏息凝神站在老師身後,就看到了另外一片天地。

於是每周末,她避開同學的視線,去學校旁邊的網吧,在網上一個固定的聊天室,一邊聊天一邊瀏覽一些BBS,能夠讀到非常異質的小說,天真的詩行,和各種出離憤怒的謾罵,他們討論生活中被緘默的話題,就像在拆解絢爛魔術背後的障眼法。那個時候的網絡上有很多真性情的人,也很容易相互辨識。

這真是一個寬泛而精彩的世界,每周她為自己開放一小時,從不逾越。

也是在那個時候,她開始接觸外國音樂和電影,私閱一些禁忌書籍,看到一些觸目驚心的照片,就突然想起了昭陽。她還是會想起他,只是想起,只是偶爾。

有時她也會有這樣的想法,會不會在互聯網的某個角落裏突然再遇到昭陽,像陌生人一樣說話聊天而彼此並不自知。只是再相見已不知會在未來的哪一處?彼此的記憶中,恐怕尤是為曾長開的少年的臉。說不定再相見卻已不相識。

可是她要考浙大,依舊熱愛這座湖光山色豐盈柔軟的城市,還沒有任何預兆與願望令她要起身離開。一南一北,關於重逢不過是作想想而已。

有時想到他可能早已不記得自己,不覺可恨,只是想笑。

於是躊躇醞釀的夏天伴隨熱帶風暴到來的時候,涼夏如願進入了浙大,讀理科生居多的心理學,旁聽計算機系的課程完全是出於對網絡的熱愛。

媽媽對她的成績很是滿意,暑假和爸爸一起開車帶她兜遍了新疆的天山南北,把她曬成了黑黑瘦瘦的樣子。

再次和媽媽一起走在杭州的老城時,媽媽說,“該送你什麽禮物呢,考上大學了。”

“我要電腦。”涼夏沒有絲毫的猶豫。

於是她就很紮眼地在寢室裝了台式機,非常熱愛上網。那時許多聊天工具紛紛占據網絡的主要功能,她依舊堅持讀那些偏僻角落的文字,搜尋國外的網站,收斂許多不易的信息。

此時的涼夏,已經長成面目柔軟卻骨胳凜然的女孩。她不是那類打扮出位或者個性張揚又或者秀骨雋雋的美女,她的氣場全在清淡的眉眼之間。因而計算機系有一些男孩子開始嘗試對她窮追不舍,這個分明有些孤僻又始終掛著笑容的女子,卻兜轉敷衍讓正是熱血青年的男孩子們草草敗北。涼夏把他們都歸為荷爾蒙分泌期的寂寞雄性動物。

可是依舊有愣頭小子勇於挑戰,在涼夏參加完辯論賽的時候送上一大捧的玫瑰花,中間還夾著席慕蓉的詩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