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天很美好”的智慧與社會達爾文主義

很多學生關注馬雲,對他的言論基本上全盤接受,有時候也拿馬雲的言論來詢問我的想法。為此,我上網瀏覽了馬雲的言論,私下覺得有的的確很有道理,但有的也很狹隘。

其一,如“昨天很殘酷,今天很殘酷,明天很殘酷,後天很美好”較合理,但是結合“我們公司每半年進行一次評估,雖然你工作很努力,也很出色,但你是最後一個,那麽非常對不起,你就得離開”這句話來考慮,就有點問題了。

這使我想起了大概是10年前,我的一位外省的同事說,他們那裏有個大學,制訂了末位淘汰制,就是每一班學年成績的最後一名學生要被勒令退學。結果至少有兩三年不少學生自殺,後來學校就被整頓,這條規定也被取消。

所以馬雲的殘酷論是對的,但是只能運用在他的企業裏。因為企業講究競爭,講究弱肉強食,員工被辭退還可以找另外的企業;但是不能運用在所有領域,尤其不能運用在教育領域。

因為一是,如最後一名是90分,第一名是100分,也是相差不了多少。二是,即使分數相差不小,也並不證明學生其他能力不行,也要給予其機會。三是,這樣會壓制人才。這樣的話,錢鐘書他們絕對是被退學學生中的一員。四是,這樣的話,將使得在校的學生只會考試,缺乏創造性,對國家人才培養不利。五是,這就是教育專制權力的體現,但是教育最反對專制。六是,學生被退學,心理、經濟壓力都很大,而且很難再考上大學。這種做法實質上就是社會達爾文主義的表現。

這使我想起晚清的一些小說,它們提倡殺人可以改良人種、殺人興國理論。如軒轅正裔的《瓜分慘禍預言記》對叛徒任不顯評價為“下賤之種”,恐怕其種植於國內,“俾傳了壞種,更將良種染壞,為患非細”,故而同意殺之,“以戒天下後世之吝金帛、棄國家、背本群、甘降服之敗類”。因為“賤種漸絕,只剩良種,各各相安,便可永無戰爭滅國之禍。”換言之,殺(賤種)人有利於改良人種,有利於國家安寧。

發表於1904年《新新小說》第一號的冷血(陳景韓)的《俠客談·刀余生傳》可謂描述“殺人救國”的極端之作。小說寫盜首經歷嫉妬之教育界(士界)、無遠慮之商界與權不專一之政界,對國是絕望而心不死。因偶入盜界,遂將其關懷國是的不死之心改造盜界,使充滿暴力的“強盜之道”一變而為救國救人的“殺人理論”。為了殺劣存優,盜首制定了聳人聽聞、慘無人道的“殺人譜”。

鴉片煙鬼殺、小腳婦殺、年過五十者殺、殘疾者殺、抱傳染病者殺、身體肥大者殺、侏儒者殺、軀幹斜曲者殺、骨柴瘦無力者殺、面雪白無血色者殺、目斜視或近視者殺、口常不合者殺(其人心思必收檢)、齒色不潔凈者殺、手爪長多垢者殺、手底無堅肉腳底無厚皮者殺(此數皆為懶惰之證)、氣足者殺、目定者殺、口急或音不清者殺、眉蹙者殺、多痰嚏者殺、走路成方步者殺(多自大)、與人言搖頭者殺(多予智)、無事時常搖其體或兩腿者殺(腦筋已讀八股讀壞)、與人言未交語先嬉笑者殺(貢媚已慣)、右膝合前屈者殺(請安已慣故)、兩膝蓋有堅肉者殺(屈膝已慣故)、齒常外露者殺(多言多笑者故)、力不能自舉其身者殺。

總之,體質不健、習慣不良、品德不佳、文化不新、精神不剛者皆應殺,以此殺人法將我國四萬萬淘汰至二萬萬,甚至淘汰至一萬萬。如果有一萬萬強練之民,國家在競爭激烈的世界上已算強者,再稍加休養生息,不出十年百年,必復四萬萬良種,國亦稱雄。否則,聽天由命,自然淘汰,腐敗不除,根基不固,隨世沉浮,見隙修補,人種將劣上加劣,乃至滅種滅國。

一言以蔽之,盜首(作者)認識到:“世界至今日,競爭愈激烈,淘汰亦愈甚。外來之種族,力量強我數十倍,聽其天然之淘汰,勢必不盡滅不止。”所以變本加厲地將殺人合理化和絕對化:“我故用此殺人之法以救人,與其淘汰於人,不如我先自為之淘汰。與其聽天演之淘汰,不如用我人力之淘汰”,以使“劣根去,善種傳”,以達“救我民,救我國,欲立我國我民於萬國萬民之上”的變革目的。

這種“殺人救國”理論雖與當時中國亡國滅種、岌岌可危的局面不無關系,但與當時日本流行回傳我國的加藤弘之的社會達爾文主義關系更深。特別是這種主義與日本的尚武文化結合,日本選擇它亦基於其與尚武文化有相通的一面,影響我留日學人,復影響國內學人,遂形成一種“弱肉強食,除劣存優”的社會思潮。但是這很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