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rpter 10 這一程,轉山轉水轉教堂(第2/4頁)

同丙中洛地區的大部分村寨一樣,每天早起便是最美麗的時刻。這裏四面環山,清晨的濃霧籠罩著常年積雪的山頂,往遠處眺望,恍若八仙出入的蓬萊。

丁大媽已過七十歲,身體還算結實。天主教堂和農家院的裏裏外外都靠她一個人在忙。這是一個真正的多民族多宗教信仰的家庭,她是藏族,老伴是怒族,大女婿是蘭坪白族,二女婿是傈僳族,三女婿是廣西壯族,兒媳是納西族,全家十幾口,共有六個民族,是個真正的民族融和的大家庭;具體到宗教信仰又分為三種,天主教、基督教、佛教,大家互不幹涉,互不影響,相處十分融洽。

丁大媽家對面的天主教堂是一座白色的法式建築,這座獨立於山谷之中、略帶神秘的教堂在當地可謂是赫赫有名。大門上藍綠色的帶有西洋味道的雕花非常漂亮,在四周都是大山、巖石、瓦蓋木樓的環抱中,這座教堂顯得格外與眾不同。

是什麽人遠渡重洋來到這裏傳教?是什麽力量支撐著其克服了語言、生活、交通等等難以想象的困難,將這裏作為傳送福音的地方?在韓逍無敵好奇心的一再追問之下,丁大媽講起過往的故事。

教堂外有一座很不起眼的墳墓:墓碑上寫著“任安守神父之墓(1856-1937)”。正是任安守神父把天主教帶到了怒江。他生於法國多姆山省克萊蒙氏,1886年7月來華,先在西藏教區傳教。1898年到貢山丙中洛建堂傳教,直到去世。

1921年,任安守才在重丁村買了一塊地,從劍川請來了木、石、繪畫、雕刻等匠人,新建了重丁大教堂。大教堂前後花了十年時間,於1935年落成。大教堂蓋成後,任安守任重丁教堂司鐸,李文增(漢族,四川人)任秋那桶教堂神甫。任安守在重丁村生活了近四十年。他的墓建得很簡單,上面覆蓋石片,一個木制的十字架,甚至沒有墓志銘。重丁教堂在“文革”期間被毀,1996年在原址上重建,規模遠小於過去的大教堂。

用現在的標準來衡量,那時的怒江屬無人區,非但遠離工業文明,就連農耕生活都十分落後,任安守能且終其一生,單單是這種為信仰而獻身的精神就足以令人敬佩。莫名想起《論語》裏“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的訓誡,那份無怨無悔的付出,多像此刻的褚遙啊?或許,此刻的先進科技正在吞噬著所謂的現代文明,人們正被變成社會機器中的某個小元件,一旦不中用,就會被替換,所以大家永遠處於焦灼之中,為了生存與生活有多重選擇,卻又以困頓疲乏為名,忘了生活到底應該是一個什麽樣子。

韓逍站在教堂的門外,凝望著遠處的山崖,有那麽一刻,他嘗試去尋思百年前山路上的那個孤獨的身影,感受到一種難以抗拒的靈魂力量。

那晚,韓逍和其他幾位旅行者一起圍坐在丁大媽家的火塘旁,小聲談論,互詢各自來此的目的和感受。韓逍沒有多言,只是內裏暗暗地想到了自己的將來。他真的能在丙中洛留下來麽?會多久?是幾年、幾十年,還是終其一生?他能否做到心安理得、毫無旁念地留在褚遙身邊?或者,他能在這兒找到自己存在的價值麽?

火塘裏的木塊燃燒著,竄出的火苗映紅了每個人的臉龐,春日的夜晚,仍有些寒冷。

白漢洛教堂是怒江地區最古老的教堂,也是由任安守建造的,位於丙中洛鄉的白漢洛村,這是碧羅雪山腹地又一個風景如畫的小村子。

這座教堂建於一百多年前,是中西結合的木結構建築,最初的白漢洛教堂比現存的要壯觀幾十倍。但在一百多年間,這座教堂屢次被毀。現存的重建於二十世紀八十年代。

在白漢洛背後,山的另一面還有一座茨中教堂,拱形門廊上寫著一段法文:勞累和辛苦了一天的人到這裏來。

雖然韓逍不信教,不過他順山路從一個教堂來到另一個教堂,聽完不同的故事,倒有一種行走於過往時光的錯覺。徒步於山林之間,聽到教堂的鐘聲回蕩在峽谷裏,心底隱約感到仿佛正在不斷被澄清。坐在教堂的肅穆和寂靜裏,默默聆聽自己的呼吸,整個人漸漸變得有了著落。

聽村子裏的人說,韓逍去的不是時候,如果要是趕在聖誕的時候到教堂來,則又會是另一種情景。我們在城市裏,聖誕只是熱鬧的一夜,多少借口都要留在那個曖昧的夜晚去完成。而在山中,教堂的聖誕慶祝會持續整整一天。早上,留給神,下午,還給人。酒壺在村中空地上,一圈一圈傾灑,老人圍在教堂的小院裏,其他的人在外面,人們都在舞蹈,姑娘們在歡笑,小夥們脫了衣服,在球場上奔跑。就連幾十歲的老媽媽也會喝醉,爽朗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