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5/7頁)

在我心裏“不可思議”是個很好的詞。就像童話一樣,有種很單純但是很神奇的感覺。可是,一個人換血型的過程不能只用這個詞來講,換血型怎麽可能是一件這麽溫情脈脈的事情呢。

31

陸羽平在洗澡的時候喜歡唱歌。有時候小聲唱,心情好的時候就放聲高歌。他自己也知道他唱得荒腔走板,但是樂在其中。常常,夏芳然氣急敗壞的尖叫聲會義無反顧地沖破淋浴的水聲直抵他的耳膜:“陸羽平你講一點人道主義好不好,饒了我吧――”

當他凝視自己一身的肥皂泡沫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在很小聲地哼著這幾句:“相信你只是怕傷害我,不是騙我,很愛過誰會舍得?美麗的夢要醒了,宣布幸福不會在了……”他愣了一下,為什麽偏偏是這幾句呢?然後他甩甩頭,告訴自己:“巧合。巧合而已。”再然後他把淋浴噴頭從墻上摘下來,很多條細細的水柱在皮膚上匯成一股微妙而曖昧的力量,他歡喜地把水又開得大一些。他堅信這力量可以幫助他驅除身上殘留著的趙小雪的味道。

夏芳然今天開心得很。因為她接到醫生的電話說手術推遲了。因為那位主刀醫生受到邀請去德國訪問,因此夏芳然的手術最快也要年底才有可能。陸羽平這些天對夏芳然總是小心翼翼的,因為本來就心懷鬼胎,又實在不是個慣犯;看著夏芳然很開心他自己就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準確地講是錯覺,因為他覺得如果她開心的話他的“罪行”敗露的機會就要小一些,這個邏輯有問題,他自己心裏也清楚。但是這個荒謬的邏輯最終還是安慰了他,他大氣不敢出地看著她開心,陪著她開心,然後他似乎也真的就開心了起來。盡管這開心是種坐立不安的,奴才一般的快樂。他對自己笑笑,再一次有些做作地放開了喉嚨:“二○○二年的第一場雪,比以往時候來得要晚一些……”他等待著她的尖叫,等待著她說:“陸羽平請你馬上閉嘴好嗎――”如果她沒有反應他倒是會緊張一下,下意識地盤算著他手機裏的那些可疑的號碼跟短信到底有沒有刪除。

夜色靜如鬼魅。夏芳然穿了條顏色粉嫩的棉布睡裙蜷縮在床上。她剛剛跟在外地的父親通了長長的一個電話,告訴他手術推遲的事。她說德國真好德國人民真善良,她還後悔怎麽沒有在剛剛結束的歐洲杯多給德國隊加幾次油――眼睛全都盯著貝克漢姆和那個葡萄牙的性感小動物菲戈了,真是失策。她能感覺出來父親在眉開眼笑地聽著她亂扯,現在每一個人都會因為她高興而高興,這真是很牛的一件事情。

床墊在向另一側傾斜,她知道陸羽平來了。陸羽平的氣息司空見慣地包圍了她。她閉上眼睛,抓住陸羽平的手放在自己臉上摩挲著,她慢慢地說:“陸羽平,咱們結婚吧。”他說“好”的時候聲音都發顫了,可是她以為那是她說的話太突然的緣故。“瞧你嚇的。”她拍了一下他的肩,“其實有什麽必要呢?”她嘆了口氣:“咱們現在的樣子,跟夫妻,不也差不多嗎?”她嗤嗤地笑著,“咱們吃飯的時候已經基本不講話了,看電視的時候你嘲笑我的韓劇我嘲笑你的拳擊賽,我討厭你抽煙你受不了我熬電話粥,再過一段時間若是加上同床異夢的話,咱們可就是標準的‘中國式夫妻’了,你說對吧?”他其實沒有仔細聽,那句“同床異夢”攪得他心裏直發毛。

他抱緊了她,他的手在她濃密的黑發間遊走。她微微一笑,安靜地迎合他。他開始慢慢地解開她的紐扣,透明的水果糖顏色的紐扣,她笑著說癢,然後她熟練地轉過身來,手臂鉤住了他的脖子。她的臉和她已經敞開了的胸口就這樣自然地跟他面對面,他停下了手裏的動作,他在想今天好像缺了一點什麽。當他恍然大悟的時候他沒注意到她的神色變了,他把手往床邊伸,吻了吻她的脖子,說:“寶貝,中國式夫妻做這件事一般都是關著燈的。

黑暗像個鉛球那樣重重地砸下來。當他把手臂伸給她的時候她靜靜地說:“我困了。”他嘆了口氣,他說:“你別這樣。要是我們倆真的要過一輩子的話,你老是這麽敏感對誰都不好。”她笑了:“陸羽平,你現在也開始威脅我了。”他遲疑地說你什麽意思。“什麽叫‘要是我們倆真的要過一輩子’,什麽叫‘對誰都不好’?你這不是威脅又是什麽?”在黑暗中她翻了個身,背對著他,她的身體就像一只船槳那樣奮力劃動著黑夜的水面。他不知道這黑暗是不是壯了他的膽,他有些厭煩地說:“我這個人不會說話,我根本就沒有你想的那些意思。信不信隨便你。”

然後他們就都沉默了。倦意就是在這沉默中遲鈍地升上來的。夏芳然就這麽睡了過去。半夜裏她醒來,自然是早就忘了剛剛的事。她迷迷糊糊地說:“陸羽平我渴。”――這次是貨真價實地渴。可是當她把手伸過來的時候,發現旁邊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