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封蠟(第2/6頁)

從十歲起我就對那些東西垂涎三尺,它們為了彰顯和服務精神的榮耀而被發明,被統稱為“案頭擺件”。孩子們只喜歡他們能藏起來的東西。很長一段時間裏,我有一個四門雙層書架的左邊部分(最終被法院拍賣)。上半部分的門是玻璃做的,下半部分是實心的漂亮的紅木做的。當你把左下角的門往右打開時,門會碰到抽屜櫃子的一面。並且,書櫃幾乎占了整個鑲板墻,我會將自己關在一個由抽屜櫃子、墻、只有左邊的書架和它打開的門圍起來的角落裏。我坐在小腳凳上,凝望著面前的三個紅木架子,上面陳列著我熱愛的物品,從鋪著奶油的紙到一小杯金粉。“跟她爹一個樣。”茜多總會揶揄地對我父親說。諷刺的是,雖然各種寫作工具齊備,但我的父親很少用筆寫字。而茜多坐在一張老桌子前,旁邊是那只打擾她的貓、一籃李子、一堆亞麻線,或者只放一部字典在膝蓋上當作桌子,茜多真的在寫東西。上百封令人著迷的書信即是明證。當紙用完而信還沒有寫完時,她會從家庭賬簿上撕下一頁,或在賬單的背面寫。

因此,她瞧不起我們毫無用處的聖壇。但是她並沒有阻止我全心地照看我的桌子,裝飾它來自娛自樂。當我告訴她說我的小房子對我來說太小時,她甚至表現出了焦慮……“太小了,是的,真的太小了。”她灰色的眼睛看著我,“十五歲了……我可愛的小貓咪要去哪裏?她從角落裏沖出去,就像一只寄居蟹長大了從殼裏掙脫出來一樣,她要去哪裏?我把她從那個男人手裏搶出來了。我禁止她在星期天晚上去‘指環’跳舞。她在逃走,我已經跟不上她了。她開始想要長裙子了,如果我給她一件,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到她長大成年了。如果我拒絕,每個人都會盯著她的兒童短裙看,盯著她充滿女人味的腿看。十五歲,我怎麽才能阻止她從十五歲長到十六歲、十七歲?”

在那段時間裏,茜多有時會從那扇把我與世界隔離開來的紅木短門上探出頭來:“你在做什麽?”她能清楚地看到我在做什麽,但她並不理解。她觀察到了一切——蜜蜂、毛蟲、繡球花、冰草——但我沒有給她解釋。但至少她能看到我在那裏,沒有危險。她放任我的熱忱。她給我漂亮的彩紙來包書,我還用金線來做書簽。我的第一個筆架塗上了一層綠松石色的釉料,上面有一層雲紋,那是從勒蒙文具店買來的。

有一天,媽媽給了我一小截封蠟,我認出那是我父親桌上那個珍貴的綠封蠟。毫無疑問,我認為這禮物太貴重了,因此我並沒有表現得欣喜若狂。我把密封蠟抓在手裏,它漸漸暖和起來,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東方的香味。

“這是非常古老的密封蠟,”茜多告訴我,“你能看到,上面塗了一層金粉。在我們結婚之前你父親就擁有它了,是他母親給他的,他的母親向他確認過這是拿破侖一世用過的蠟。但是你要記住,我的嶽母總是謊話連篇,所以……”

“是他給我的,還是你自己拿的?”

茜多變得不耐煩了。每次當她感到要被迫撒謊並試圖避免撒謊時,總會變得易怒。

“能不能不把頭發在你鼻尖周圍揉來揉去?”她叫道,“你這樣會把鼻子弄紅,鼻尖上還會像有一顆櫻桃似的!這截封蠟,就當作你父親借給你的,然後把它留在這兒了吧。當然,如果你不想……”

我瘋狂地抓緊它的樣子使茜多又笑了起來,她故作輕松地說:“如果他想要,當然會把它要回去的!”

但父親沒有讓我把它還回去。那幾個月的時間裏,有著金色斑點的綠色密封蠟的香氣在我的紅木環繞的狹窄帝國裏彌漫;不久,它帶給我的熱情消失了,就像所有那些沒有爭議的權利一樣。此外,我對文具的熱愛暫時轉變成了對魅力的追求。我要求有穿“裙撐”的權利,也就是說,用馬鬃把我的小圓裙後面撐大,顯然,這使我的裙子後面比前面短得多。在我們的村莊裏,青春期的狂熱使十三四歲的女孩變成了瘋狂的女人,她們在自己母親不注意的時候偷走馬鬃、棉花和羊毛,在一個袋子裏填上破布,在黑暗的樓梯上悄悄把它們綁在嚇人的位置上,這被人稱為“假屁股”。我還想要又厚又卷曲的劉海、緊得讓我透不過氣來的皮帶、高高的有支架的衣領,散發紫羅蘭香味的手帕……

從那個階段起,我再次回到了兒童時代,因為一個女性在最終破繭成蝶之前,必須要經歷好幾次嘗試。我喜歡作一個外表平凡的女孩,把頭發紮成馬尾辮,在臉頰上晃蕩。我開心地放棄了所有的華麗服飾,換上了我的老式圍裙,口袋裏塞滿了堅果、繩子和巧克力。貓咪出沒的小徑對我而言又變得親切起來,小徑兩旁長滿荊棘、一叢叢燈芯草、“鞋帶”一樣的甘草——簡而言之,我至今仍愛這一切。在人的一生中,沒有言語可以歌頌這樣的時刻,沒有清晰的記憶可以照亮它們;回首往事,我只能將它們比作幸福的、沉沉的酣睡。幹草的氣味有時會把它們帶回我的身邊,也許是因為我突然感到疲倦,就像生長中的動物一樣,我會在新割的幹草中間躺上一小時,墜入無夢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