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冠花的紅,柳樹的綠(第3/4頁)

“什麽是跟誰都無法啟齒的事?”

我拿來另一把刀,不服輸地也削起蜜柑來。我和亞紀的周圍彌漫著清涼而苦澀的柑橘味道。

“比如與老婆做愛時的不滿。”

“撒謊!”

“比如老婆是鼓肚臍。”

“撒謊!”

終於,我笑了。

“別凈說些這麽沒禮貌的話,趕快走吧。”

亞紀沒笑,她目光犀利地看著我說:“沒勁。最近千奈美你一點都不理睬我的挑釁。結了婚就安心的人最差勁了。你走好啦,我幫你看家。”

她伸出纖長的手,取過第二個柑橘剝起來。

“但是,不論我對回來的阿郎做什麽,你都不要抱怨哦。”

這種時候我真的很困惑,不知到底該怎麽應對才好。包括阿郎在內,進出那家沙龍的人身上都帶有深不可測的強勢。不知稱為強勢對不對,但我是這麽認為的。有時候那看起來又近似脆弱,很讓人迷惑,但說不定正相反。

結果過了一點鐘,亞紀還在我家。她環視著屋裏說:“這裏不管什麽時候來都這麽寒酸啊。阿郎好歹是活動策劃公司的社長吧?為什麽住在這麽窮酸的地方?”

“喂,有沒有刺激點的音樂?比如桑塔納樂隊啊貝多芬啊。”她在電視下面的抽屜裏挑著,說“就這個吧”,放起滾石樂隊來。亞紀喜好的音樂簡單易懂。

她跟隨音樂晃動身體,說:“給阿郎打個電話吧。”

弟弟又點了一瓶啤酒,仍然愉快地聽我說。

“然後呢?最後怎麽讓她回去的?”

餃子店的大嬸一邊越過吧台遞過來啤酒,一邊怯生生地問:“你是外國人?”

在弟弟的人生裏,這問題也許被問過上百次了。

“不是,日本人。”

弟弟回答完,大嬸如釋重負,不好意思地哈哈笑了。

“什麽啊,果然是日本人啊!哎呀,我覺得要是外國人講的,這日語說得可真好啊!”

大嬸歡天喜地的,說到“講的”這個詞,猶如對外國人使用肢體語言一樣,手在嘴前面合起又張開。

“我跟她說,你說阿郎在郵件裏說這說那,又在撒謊,不如我們打開郵件看看吧。”

弟弟錯愕地看著我。“不會吧?”

他似乎都沒注意到我的杯子空了,沒辦法,我自己滿上。

“是真的哦,”我接著往下說,“阿郎不刪郵件,全都留著,馬上就能看到。”

“不會吧。”弟弟又說了一遍,和亞紀的話一模一樣。

“不敢相信。”亞紀說。我打開筆記本翻蓋,她在我旁邊岔開腿站著,聲音緊繃。

“不許這樣!”一副命令的口吻,“你要是打開開關,我就揍你。”

我嚇了一跳,不禁看了她一眼。她氣得眼睛鼓鼓的,細細的眉毛緊鎖著,如同迷茫著不知要哭還是要打人的孩子一般,雙手緊張地絞在一起。我知道她是認真的。

“竟然隨便窺視別人的內心,你太差勁了,豬都不如!品行低劣!竟然能想到這主意,真不敢相信!”

我嘆了一口氣。

“不是內心啊,這只是台機器吧?”

“真不敢相信。”亞紀重復道,猶如厭惡蚯蚓的人看到蚯蚓一般注視著我。

我感覺自己似乎變成了一種很肮臟的生物,所以說:“你回去吧!”

“你要是現在走的話,我就不打開。”

一段時間誰都沒有動。我深感羞愧,搞不明白究竟為何要因為這個女孩產生這樣的想法。

亞紀回去了,臨走沒忘丟給我一句:

“差勁的女人!”

她高傲地擡起下巴,直直地看著我,聲音極盡輕蔑。

我不擅長對付亞紀,也許因為她太刻板了。刻板、直接,要讓我說的話這就是暴力。

“太好了。”弟弟說。

我點上了煙。

“那沒看郵件嘍。”

“當然啦。”我說。但這只是個結果。我最討厭電腦了。

“別那種表情。”

我吐著煙,捏了下弟弟的鼻子。

“你為什麽要為了那種人擺出一副受傷的表情?”

弟弟誇張地攤開雙手。“不是為了亞紀啊,是為你吧?”他一本正經地吐出了比亞紀更誇張的論調。

回去的新幹線上,兩個人都默默無語。弟弟這回也坐在靠窗一側,一直望著窗外。我拿出向阿郎借的文庫本看起來。封面上畫著一位邋遢的大叔,大叔坐在紙箱上,一只手撐著下巴,褲子裏冒出一條黃色的毛巾。

“到了東京,再去喝一杯?”

弟弟說,聲音裏讀不出情緒。窗外夜色正濃,車廂內的景象映在窗上,外面什麽都看不見。他一直在看什麽呢,我覺得奇怪。

“去。”

我小心地回答,盡量不讓人聽出自己有多開心。

阿郎總是很晚回家。我的工作很少加班,所以七點就到家了,但阿郎回來則要到深夜。雖說是以人脈決定勝負的工作,可我覺得也太過分了。我不可能知道他到底工作到了幾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