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難始末(第7/9頁)

“晚上好!”

門鈴響後,輕快的聲音傳來。打開門,一條小姐笑容可掬地站在那兒。

“你幹什麽呢?好嚇人的打扮。”

說著她脫了鞋迅速進屋。“掃除?哎呀,這個時間掃除會打擾鄰居的。”她一本正經地教訓我。

“喂,給,小禮物。”

遞過來的茶色袋子裏裝著鮮亮圓潤的櫻桃。

喵。

威士忌在玻璃上蹭著臉,忽然甜膩膩地叫了一聲。

“哎喲哎喲,小威你要出去嗎?”

一條向貓走去。

“不可以!”

我怒吼著,連自己都嚇了一跳,很尖厲的吼聲。

“不可以哦!別把威士忌放出去,那個,我買了廁所,想訓練她。”

我指著塑料箱子說,聽起來就是在找借口,不禁煩躁不安。一條瞪大了眼睛回過頭。

“什麽?怎麽了?嚇我一跳啊,那麽大聲。”一條晃動著蓬松的秀發,面帶微笑,“工作還在攻堅吧。小澤說了,今日子的稿子,有負期待地給斃了。”

“萎靡不振可不行啊。”一條聲音如天使般說道,“小澤不懂的,你的文章,怎麽說呢,那種水靈靈的感覺。”

水靈靈的感覺?!多麽陳腐空虛的表達啊。這個人什麽事都這麽能說,好像我的事她全明白一樣。

“……不過呢,拿小威出氣的話,她就太可憐了。忽然要教她上廁所,這不是亂來嗎?”

感覺她就像在對我滔滔不絕地講外語。深藍色連衣裙加白色緊身褲,珍珠耳釘和細細的金戒指。一條是另一個世界的人,我想。

“首先,小威絕對不會在房間裏方便吧?今日子,你不是很引以為豪嗎?現在卻……”

我很想挽起T恤的袖子給她看看胳膊上的疹子。脫了牛仔褲,幹脆赤裸裸地叉開腿,像哼哈二將般佇立在她面前。

我明白了一件事。世界可以大致一分為二——被跳蚤叮了的人的世界和沒被跳蚤叮過的人的世界。

“今日子?”一條滿臉莫名其妙地看著我,“怎麽了?好像很累。”

我非常努力地沉默著。知道哪怕稍稍露出一點聲音,我都會怒吼、大喊或哭泣,又或者三樣一起來,總之會給人看到無法彌補的醜態。

“知道了,這個月的連載,你還沒寫完吧?”一條語氣明快地說道,“用深夜的掃除逃避?”

“……求你了。”

我像對跳蚤一樣鄭重懇求,可話沒傳到一條的耳朵裏。她腳步輕快(小腿肚沒有一處傷痕)地消失在廚房。“我給你沖杯咖啡吧。”

我已經沒有力氣再說一遍“求求你回去吧”。

我徑直走出家,一條把屋裏的空氣全都吸走了,再待下去很快就會窒息。我坐電梯下了樓,晃晃悠悠走在夜路上。離滿月只剩下三天了,月亮圓圓地坐在頭頂。沒有地方去,又不能回家,我只能胡亂在附近走。夏季的黑暗濕潤而稀薄。

在自動售貨機買了香煙,靠在電線杆上吸。被路燈照著的自己的影子很孤獨,但好像又很滑稽,像個不良中學生。一刹那,我覺得非常孤單,接連吸了四支煙。

馬路對面的公用電話映入眼簾,我忽然很想聽聽敦也的聲音。那聲音雖然粗野,但絕不幹澀,溫暖洪亮。

推開折疊門進了電話亭,插入卡按下號碼。這個時間,敦也也許在看電視,小口喝著金湯力。敦也很喜歡深夜播放的節目,比如文化人關於政治的討論或五十年前的電影,他說那讓人平和,可以很放松。我不懂,但是喜歡看觀看這些節目的敦也。當然,我也一邊喝著金湯力。多麽平和,可以很放松。

按下四個數字時我忽然煩了,停下手,放下話筒。伴隨著嘈雜的聲音,電話卡被吐了出來。只在這種無處可去的時候才打電話,我覺得自己太自私太無恥,真的很無恥!

出了電話亭,擡頭仰望月亮,輕輕嘆了口氣。敦也到底喜歡我什麽地方呢?

回到公寓,一條已經不在了。

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翌日清晨房間裏也沒有方便過的痕跡。我已經預料到一半了,然而還是失望透頂。要是不喜歡廁所,那地板也好,椅子上和床上都可以啊。哪兒都行,要是能在哪兒方便的話……多簡單的事,小嬰兒都會。我也好好給威士忌喝水了,並且把她關在家裏。但她一整晚都沒屈從於尿意。

“你太倔了!”

我說,那是快哭出來的聲音。你的廁所在外面哦,一開始我是這麽教她的。在房間裏方便的話,我可饒不了你。

威士忌在窗旁來來回回,喵喵叫得很吵。

“傻貓!”

我抽泣著打開陽台的窗,目送著威士忌飛奔而去。旁邊房間的陽台上開著盆栽的牽牛花。素雅的紅色映入眼簾,那紅色輕輕地膨脹開,化成淚水不停流下。我蹲下身,雙手覆在臉上,如發泄般痛哭。喉嚨和胸口發出的聲音猶如哮喘的孩子喘不上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