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第2/5頁)

我已經忘了時間在巴黎能夠流逝得多麽的輕緩。和這座城市洋溢的活力一樣,這裏也蘊含著一絲寧靜,一絲引人入勝的平和。身處巴黎,手握一只葡萄酒杯,這就是“存在”的意義。

塞納河畔,華燈初上,公寓的窗戶紛紛變成了金色。

“七點了。”於連說。我這才意識到他一路都在計時,等待著。他太美國了。我這個年輕的兒子從不懂得悠閑地坐下,忘乎所以。他這是想讓我安下心來。

我點了點頭,看著他支付了賬單。我們起身之後,一對穿著考究的夫婦各自舉著一支香煙坐在我們的座位上。

於連和我挽著彼此的手臂走在塞納河上最古老的橋梁——“新橋”上。橋的對岸就是西岱島,昔日巴黎的心臟。巴黎聖母院高聳的粉筆色墻壁看上去如同一只落下來捕食的巨鳥,伸展著華麗的雙翅。塞納河的河岸邊映照著星星點點的燈光,金色的光暈被波浪攪得有些變形。

“不可思議。”於連說。的確如此。

我們緩慢地步行穿過了這座修建於四百多年前的優雅的大橋。在河對岸,我們看到一個小販正在收拾自己的便攜式攤位。

於連停下腳步,拿起一個古董雪花玻璃球,傾斜了一下,看著舞動的雪花在玻璃球裏翻轉,遮住了裏面精致的鍍金埃菲爾鐵塔。

我看著那細小的白色雪花,知道這全都是假的——什麽意義也沒有——卻還是想起了我們經歷過的那些可怕冬日,那些鞋子上破著洞,身上裹滿了報紙和家裏所能找到的每一寸布料的日子。

“媽媽,你在發抖?”

“我們遲到了。”我說。於連放下古董雪花玻璃球,領著我再次上路,繞過了等待著進入巴黎聖母院的人群。

酒店位於教堂背後的一條小巷裏,隔壁就是巴黎最古老的主宮醫院。

“我害怕。”話一出口,就連我自己都被這番坦白嚇了一跳。這麽多年以來,我不記得曾經承認過這一點,即便這多半都是真的。四個月前,當他們告訴我癌症又回來了的時候,恐懼讓我哭到淋浴的洗澡水都涼了為止。

“我們不一定要進去的。”他說。

“不,我們一定要進去。”我答道。

我一步一步地邁向前去,直到自己走進了大堂,按照標志的指示來到了四樓的一間宴會廳。

走出電梯,我聽到一個男人正拿著麥克風說著些什麽,聲音被放大的同時也有些變了形。外面的走廊上擺放著一張桌子,上面放著一些名牌,讓我想起了一個名叫《專注》的老電視節目。大部分名牌都已經被取走了,而我的還留在那裏。

我還認出了另一個名字,那張名牌就放在我的那張下面;一看到它,我的心就微微揪了起來,打了一個結。我伸手拿起我的名牌,撕開背面的膠帶,把它貼在我凹陷的胸口上。不過,從始至終,我都在看著其他人的名字,還拿起了第二張名牌,低頭看了看。

“夫人!”坐在桌旁的那個女子邊說邊站了起來,看起來有些慌張,“我們一直在等你。你的座位——”

“沒事,我可以站在宴會廳的後面。”

“別這麽說。”她挽起了我的手臂。我也想過要堅持,當下卻沒有那個毅力。她領著我穿過坐滿了人、折疊座椅從墻壁的一頭擺到了另一頭的宴會廳,來到了三個老婦人就坐的講台後面。一個穿著起皺的藍色運動外套和卡其褲的年輕男子——他顯然是美國人——正站在講台上。看到我的出現,他停下了自己的演講。

宴會廳裏安靜了下來。我感覺所有人都在注視著我。

我側著身子走過講台後的另一個老婦人身邊,在演講者身旁的一張空椅子上坐了下來。

站在麥克風後面的這個男子看了看我,說道:“某位特別的來賓今晚也來到了我們身邊。”

我看到於連出現在了宴會廳的後面,背靠著墻壁、叉著手臂站在那裏,皺起了眉頭。他無疑並不明白人們為什麽會把我安排到講台上去。

“你想說些什麽嗎?”

我想我應該是聽到講台上的那個男人問了兩遍之後才意識這個問題是提給我的。

屋子裏安靜得連椅子的吱吱聲、雙腳在地毯上踏步的聲音和女人們為自己扇扇子的聲音都能夠聽到。我想要說“不,不,不是我”,但我怎麽能這麽怯懦呢?

我緩緩站起身來,走上了演講台。在整理自己思緒的同時,我望向了自己的右手邊,看著那三個同樣坐在講台上的老婦人胸前的名字:艾爾瑪朵拉、伊萊恩和阿努克。

我的手指緊緊地攥住了演講台的邊緣。“我的妹妹伊莎貝爾是個擁有澎湃熱情的女人。”一開始,我壓低了嗓門說道,“她在做所有事情時都會全速沖在前面,絕不刹車。在她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們就時常為她感到擔憂。她總是會從寄宿學校、修道院和女子精修學院裏偷跑出來,爬出窗戶,登上火車。我覺得她是個魯莽而又不負責任的姑娘,漂亮得讓人不敢直視。戰爭期間,她利用這一點來反抗我,告訴我她打算為愛私奔去巴黎。我相信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