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第4/5頁)

“巴比諾夫人。”伊莎貝爾低語著,緊緊地抱住自己的朋友。

“我覺得你是時候叫我米舍利娜了。”她的朋友答道。她穿著一條過長的男褲和一件法蘭絨工裝襯衫,她觸摸著伊莎貝爾破損、瘀青而又流血的臉頰,“他們對你做了些什麽?”

“最惡毒的招數。”她說道,試圖找回自己的態度。

“我覺得這還不是最惡毒的。”米舍利娜讓這句話沉澱了一會兒,朝著穿著長靴的腳邊的那個水桶揚起了頭。隨著人群的移動,地板抖動了起來,震得桶裏的灰水不斷從邊緣處溢了出來。一把裂開的長柄木勺靠在水桶的一邊。“喝點吧,趁桶裏還有水。”她說。

伊莎貝爾用木勺盛了一勺散發著惡臭的水,強忍著惡心咽下了一口。她站在那裏,遞了滿滿一勺給米舍利娜,對方一飲而盡,還用袖子的背面擦了擦濕潤的嘴唇。

“情況還會變得更糟糕的。”米舍利娜說。

“我很抱歉把你牽扯了進來。”伊莎貝爾說。

“你沒有把我牽扯進任何事情裏,朱麗葉特。”米舍利娜回答,“是我自願加入的。”

哨聲再一次響了起來。車門梆的一聲關上了,把所有人都籠罩在了黑暗之中。隨著螺栓被人擰上的聲音,他們被鎖在車廂裏,火車顛簸著向前駛去。人們跌到彼此的身上,摔倒了。嬰兒尖叫著,孩子們也嗚咽了起來。有人在桶裏小便,在汗臭和恐懼的氣味中又加入了些許的尿騷味兒。

米舍利娜用一只手摟住了伊莎貝爾,兩個女人爬到幹草垛的頂端坐在了一起。

“我是伊莎貝爾·羅西尼奧爾。”她低聲說著,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吞噬在了黑暗之中。如果她即將死在這趟火車上,她想要某人能夠知道她是誰。

米舍利娜嘆了一口氣,“你是於連和瑪德琳的女兒。”

“你從一開始就看出來了嗎?”

“是的。你有著你父親的眼睛和你母親的脾氣。”

“他被槍決了。”她答道,“他承認自己是夜鶯。”

米舍利娜牽起了她的手。“他當然會這麽做了。某一天,等你也做了母親,你會明白的。我記得自己曾經認為你的父母不太般配——安靜聰明的於連和你那有著錚錚鐵骨的活潑母親。我覺得他們沒有任何共同之處,但現在我知道愛情多半是這個樣子的。是戰爭,你知道的,它像碾壓一支香煙那樣摧毀了他,無法挽回。她試圖拯救他,很努力,很努力。”

“她去世的時候……”

“是的。他沒有打起精神,反倒開始酗酒,任由自己墮落下去。可他變成的那個男人並不是本來的那個他。”米舍利娜說,“某些故事注定不會擁有幸福的結局,即便是愛情故事,也許尤其是愛情故事。”

幾個小時的時間緩慢地流逝著。火車時不時就會停下來裝載更多的婦女兒童,或是躲避轟炸。女人們輪流站著或坐下,盡可能地幫助彼此。水桶漸漸空了,而尿桶則溢了出來,向四周潑灑著尿液。每一次火車慢下來時,伊莎貝爾都會推搡著鉆到車廂邊上,透過板條向外望去,試圖看清他們所在的地方。可她看到的只有更多的士兵、警犬和鞭子……更多的婦女像牲口一樣被人趕進了更多的車廂裏。她們把自己的名字寫在紙條或布條上,塞進了車廂墻壁的縫隙裏,抱著一線希望,祈求有人能夠記住自己。

到了第二天,筋疲力盡、饑腸轆轆又口幹舌燥的人們全都保持著安靜,節省著自己的唾液。高溫和惡臭讓車廂變得越來越難以忍受。

學會害怕。——這不就是蓋坦曾經對她說過的話嗎?他說薇安妮那晚曾在谷倉裏提出過這樣的警告。

伊莎貝爾當時還不能完全理解這句話,現在她懂了。她總是認為自己是無堅不摧的。

可她又能做出什麽不同的選擇呢?

“沒有。”她對著黑暗自言自語道。

她還是會從頭再來一次。

這還不是故事的結尾,她必須記住這一點。她活下去的每一天都是一次救贖的機會,她不能放棄,她永遠也不會放棄。

火車停下了。伊莎貝爾睡眼惺忪地站了起來,身體還沒有從審訊時被毆打的疼痛中緩過來。她聽到了尖利的叫喊聲和警犬的吠叫聲,一陣哨音響了起來。

“醒醒,米舍利娜。”伊莎貝爾邊說邊輕輕推了推身邊的那個女人。

米舍利娜側著坐起身來。

車上的其余幾十個人——婦女和兒童——也慢慢從恍惚的旅途中醒了過來。那些坐著的人全都站了起來,婦女們本能地聚在了一起,緊緊地貼著彼此。

巨大的車門轟隆一聲打開了。陽光湧了進來,讓所有人都暫時失明了。她看到了身穿黑色軍裝的黨衛軍軍官還有他們身旁那些咆哮著、狂吠著的警犬。他們朝著車上的婦女兒童喊著聽不懂的口令,但顯然是在告訴他們:下車,前進,站好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