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第4/5頁)

說呀,告訴他。——腦海裏有個聲音敦促著她。

她怎麽能開得了口呢?坐在那裏的他看上去是那樣的蒼老、消沉、悵然若失,幾乎沒有了往日裏的模樣。他不需要知道薇安妮也在冒著生命危險,不能去擔憂自己會失去兩個女兒,讓他認為自己是安全的就好了。她真的好懦弱。

“等一切都結束的時候,伊莎貝爾會需要你為她留著這個家的。你要告訴她,她做的是對的。她終有一天會擔心這件事情,認為自己應該留下來保護你。她會想起自己曾把你們留給了一個納粹,讓你們身陷險境,從而為自己的選擇感到痛苦和掙紮。”

薇安妮聽出了這段懺悔背後的含義。他在用自己所能找到的唯一一種方法——藏在伊莎貝爾的身後——向她講述自己的故事。他在訴說著自己擔心他在一戰中參軍的選擇,訴說著他為自己參與戰鬥給家人帶來的影響感到的痛苦。她知道自己回家後帶來了什麽樣的改變,痛苦非但沒有拉近他和妻女之間的距離,反而還在他們之間造成了嫌隙。他後悔自己曾在那麽多年前把她們推開,丟給杜馬斯夫人撫養。

這樣的選擇想必成了他的負擔。第一次,她以一個成年人的角度站在不遠處回顧起了自己的童年——用這場戰爭賦予她的智慧。戰爭摧毀了她的父親,她一直都知道。她的母親曾經反反復復地說到這一點,可薇安妮直到現在才明白。

它摧毀了他。

“你們姐妹倆會成為帶著記憶生活下去的那一代人。”他說,“這些記憶……很難被忘卻。你們需要團結在一起,讓伊莎貝爾知道自己是被愛的。可悲的是,我永遠也做不到這一點了。現在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你的話聽上去像是在道別。”

她從他的眼中看到了悲哀和絕望,明白了他為什麽要到這裏來,心裏又想要說些什麽。他要為伊莎貝爾犧牲自己,她不知道他打算怎麽做,卻一樣明白這就是事實。他要用自己的方式來彌補自己讓她們感到失望的那段時光。“爸爸。”她問道,“你要做什麽?”

他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臉頰旁邊。那是父親的觸摸才能帶來的溫暖、堅定而又安慰的感覺。她從沒有意識到——或從沒有向自己承認過——她是多麽地思念他。此時此刻,就在她剛剛瞥見一個不一樣的未來和一種救贖時,它卻消失在了她的周圍。

“為了挽救索菲,你願意怎麽做?”

“我什麽都願意做。”

薇安妮凝視著這個在被戰爭扭曲之前曾經教會了她熱愛讀書和寫作、觀賞日落的男人。她已經很久都沒有想起那個人了。

“我得走了。”他邊說邊遞給她一個信封,上面用顫抖的字跡寫著伊莎貝爾和薇安妮,“你們要一起讀這一封信。”

他站了起來,轉身離開了。

她還沒有做好準備失去他,於是一把拽住了他,撕破了他的一截袖口。她低頭凝視著它:一片躺在她手心裏的棕白色格紋棉布,一片和她系在樹枝上的那些布條差不多大小的棉布。紀念著讓她思念卻依然逝去的愛人。

“我愛你,爸爸。”她低聲說道,這才意識到這句話是如此的真實,從來也沒有改變過。愛變成了失去,於是被她推到了一旁,可不知為何,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那份愛居然殘留了下來。一個女孩對父親的愛,永恒不變,難以承受卻牢不可破。

“你怎麽會愛我呢?”

她用力吞咽了一下,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眼淚,“我怎麽能不愛你呢?”

他最後一次戀戀不舍地看了她一眼——在她的雙頰兩側各留下了一個吻——然後退了回去,用她幾乎聽不清楚的溫柔聲音說了一句“我也愛你”,然後便離她而去。

薇安妮看著他漸行漸遠。等到他終於消失在了自己的視線裏,她轉身回了家。在那裏,她在掛滿了碎布條的蘋果樹下駐足了一會兒。在她往樹枝上系著布條的這些年裏,這棵蘋果樹已經漸漸地死去,上面的果實也凋零了。在其他的蘋果樹都在茁壯生長之際,承載著她回憶的這棵樹卻和身後那片被炸毀的村鎮一樣變得漆黑而扭曲。

她把手中的棕色格紋布條系在了瑞秋的布條旁邊。

然後,她走進了房間。

客廳裏燃著爐火,房間裏既溫暖又嗆人。真浪費。她關上身後的房門,皺起了眉頭。“孩子們。”她喊了起來。

“他們在我樓上的房間裏呢,我給了他們一些巧克力和一個可以玩的遊戲。”

馮·李希特。大白天的,他在這裏做什麽?

難道他看到了她和她的父親在一起?

他是否知道了有關伊莎貝爾的事情?

“你的女兒感謝我給了她巧克力,她是個漂亮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