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第2/6頁)

她給了他一個犀利的眼神。大家會對男人們說出這樣的話來嗎?女性在反抗行動中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為什麽這些男人就是看不到呢?

他嘆了一口氣,在她充滿敵意的眼神中看到了答案,“你需要找地方住下嗎?”

伊莎貝爾很感激這個提議,這讓她想起了他們之間存在著多麽遙遠的隔閡。他們依舊不算親近,卻在並肩作戰,這就已經非常了不起了。他不再對她避之不及,此時此刻——在這裏,他還提出了一個邀請。這讓她不禁憧憬起來,某一天,當戰爭終於結束時,他們可以真真切切地和彼此聊一聊。“我不能回去,這樣會把你置於危險之中的。”她已經超過十八個月沒有回過公寓了,更別提回卡利沃或是去看看薇安妮了。她的人生就是由一連串藏身的小屋、落滿灰塵的床墊和可疑的陌生人組成的。

“你有沒有聽說你姐姐那裏的任何消息?”

“我有朋友在替我照看她。我聽說她一直十分謹慎、行事低調,好保證女兒的安全。她會沒事的。”說罷,她覺得最後這句話與其說是她安慰父親,還不如說是她在安慰自己。

“你想她了。”他說。

伊莎貝爾發現自己突然回想起了過去,並且希望自己能夠一直繼續想下去。是的,她想念自己的姐姐,可她對薇安妮的想念已經延續了許多年。應該說,她的整個人生都在想念著她。

“好了。”他唐突地站了起來。

她注意到了他的雙手,“你的手在發抖。”

“我戒酒了,這似乎不是個酗酒的好時候。”

“這我就不清楚了。”她邊說邊擡起頭來朝他露出了微笑,“如今,把自己灌醉似乎是個好主意。”

“保重,朱麗葉特。”

她的笑容消失了。眼下,她每一次見到某個人,都很難和他們道別。因為你永遠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否再與他們相見。

“你也是。”

午夜。

伊莎貝爾在黑暗中蜷縮在一堵破碎的石墻身後。身處密林之中,她穿著一身農民的裝扮——好光景時常見的斜紋粗棉布工裝褲、木底長靴、一件用舊浴簾改制的輕薄襯衫。蹲在順風的地方,她聞到了附近的篝火味道,卻看不見一丁點兒的火光。

在她的身後,一根嫩枝被踩斷了。

她蹲得更低了,幾乎屏住了呼吸。

一聲哨音響了起來,那是夜鶯抑揚頓挫的歌聲——或者只是有幾分相似。她也吹了一聲口哨以示回應。

她聽到了腳步聲,呼吸聲。緊接著——“伊莎?”

她站起來,轉過身去。一束細細的光線從她的身邊閃了過去,然後猛地消失了。她邁過一截傾倒的樹幹,鉆進了蓋坦的懷裏。

“我想你。”一個親吻過後,她感覺到他不情願地直起了身子。他們已經八個多月沒有見過彼此了。每一次她聽說火車脫軌、被德國人占領的旅館遭人炸毀或是德軍與遊擊隊發生小規模沖突的消息,都會感到憂心忡忡。

他牽起她的手,領著她穿過樹林。這裏實在是漆黑一片,以至於她根本就看不見身旁的這個男人,也看不到腳下的路徑。蓋坦再也沒有打開過自己的手電筒,他熟悉這片樹林,因為他已經在這裏生活了一年多的時間。

在樹林的盡頭,他們來到了一片巨大的草場上。那裏的人站成了幾排,手裏拿著手電筒,像燈塔一樣來回掃射著,照亮了樹木之間的平地。

她聽到頭頂上傳來了飛機引擎的聲音,感覺到一陣風吹過了自己的兩頰,還聞到了尾氣的味道。飛機從他們的頭頂上猛地降了下來,低得足以讓樹木都戰栗起來。她聽到了震耳欲聾的機械聲音,隨即便是金屬之間的碰撞聲。不一會兒,一個降落傘出現了,下面掛著一個左右搖擺的大箱子落了下來。

“武器投遞。”蓋坦說道。他用力拽了拽她的手,領著她再一次走進樹林,爬上一座山坡,來到了樹林深處的一處營地裏。營地的中央,一團篝火正在周圍濃密的樹林掩蓋下散發著亮橘色的光芒。幾個男人站在篝火旁,一邊抽煙一邊聊著天。他們大多數人都是來這裏避難的,以免被人強制驅逐到德國勞動營裏去。一旦到了這裏,他們就會拿起武器,成為在夜色的掩護下悄悄和德國人展開遊擊戰的遊擊隊員。遊擊隊——他們會炸毀火車和軍需庫,放水淹沒運河或是做些其他力所能及的事情,擾亂從法國通往德國的貨物或人力運輸行動。他們的補給和信息全都來自於同盟軍,時刻都在冒著生命危險,一旦被敵人發現,就會很快遭到報復行動,而且大部分情況下都十分殘忍——火刑,電刑,還有會令人致盲的刑罰。每一個遊擊隊員口袋裏都會帶上一片毒藥。

這些男人看上去臟兮兮的,饑腸轆轆,形容枯槁。大多數人都穿著棕色的燈芯絨褲子,戴著黑色的貝雷帽,所有人的衣物上都帶著磨損、補丁和褪色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