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3/4頁)

她接過他手中的空杯,走進廚房,很快又端了另一杯咖啡過來。

“盟軍正在北非浪費時間。”他邊說邊從她的手中接過咖啡,放在了身旁的桌子上。

“是的,大隊長先生。”

他迂回地伸出一只手,緊緊握住她的手腕,幾乎在那上面留下了一道瘀青。“我今晚要請一些人過來吃晚飯,你來做飯。還有,讓那個男孩離我遠點。他哭起來就像一只垂死的豬一樣。”

他松開了手。

“好的,大隊長先生。”

她飛快地逃離了他的視線,快步走進臥室,關上了身後的房門。她彎下腰叫醒了丹尼爾,感受著他柔和的鼻息噴在自己的脖頸處。

“媽媽。”他含著大拇指嘟囔著,一邊還不忘猛地吮吸了起來,“索菲的呼嚕聲太吵了。”

薇安妮笑著伸出手來,弄亂了索菲的頭發。令人感到驚奇的是,即便是身處戰爭年代,一家人過著擔驚受怕、饑餓難忍的日子,她這個年紀的小姑娘不知為何居然還能睡得這麽沉。“你聽上去就像是一頭水牛,索菲。”薇安妮取笑著她。

“真好笑。”索菲也嘟囔著坐起身來,她看了看緊閉的房門,“馬鈴薯瓢蟲先生還在這裏嗎?”

“索菲!”薇安妮警告著她,眼神不安地瞥向了緊閉的房門。

“他是聽不到我們說話的聲音的。”索菲說。

“盡管如此。”薇安妮壓低了嗓門,“我還是無法想象你為什麽要把我們的房客和一種專吃馬鈴薯的蟲子拿來做比較。”她試圖不笑出聲來。

丹尼爾緊緊抱著薇安妮,草草地親了她一口。

就在她拍著他的後背,緊緊擁抱著他,用鼻子磨蹭著他柔軟的臉頰時,她聽到了汽車發動機啟動的聲音。

感謝上帝。

“他走了。”她對男孩念叨了一句,又用鼻子磨蹭了一下他的臉頰,“來吧,索菲。”她抱著丹尼爾走進了仍舊飄蕩著剛煮好的咖啡和男士古龍水味道的客廳,開始了自己一天的生活。

從伊莎貝爾有記憶以來,人們就一直說她是個沖動的姑娘。這個形容詞後來變成了魯莽,最近又變成了不顧後果。在過去的一年中,她成熟了許多,足以看清這其中的真相。小時候,她總是一不做二不休,事後才會考慮後果。這也許是因為她太久都是孤身一人的關系。從沒有人可供她試探意見,做她的好朋友,也沒有人可以與她共同制定戰略,解決她的問題。

除此之外,她一向不擅長控制自己的沖動,這也許是因為她從來就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東西。

如今,她知道了害怕的意義,也知道了太過渴望某種東西——或者某個人——會讓你的心感到疼痛。

往日的伊莎貝爾只會告訴蓋坦自己愛他,然後順其自然。

現在的伊莎貝爾卻想不付出任何努力地走開,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力氣再被人拒絕。然而,他們正身陷戰爭之中。時間是奢侈的,因為沒有人能夠擁有更多;明天就像黑暗中曇花一現的吻,朝生暮死。

她站在安全屋裏那個被用作廁所的狹小尖頂碗櫥裏。蓋坦倒了幾桶熱水給她洗澡,於是她躺在銅澡盆裏盡情享受起來,直到水溫涼下來為止。墻上那面破裂的鏡子歪歪斜斜地掛著,讓她的影子看上去也是支離破碎的,一邊的臉龐比另一邊的微微低一些。

“你怎麽能感到害怕呢?”她對自己的影子說。她曾經冒著大雪翻越過比利牛斯山,在西班牙人的探照燈下遊過比達索阿河湍急冰冷的河水;她還曾要求一個蓋世太保提著滿滿一旅行箱的假文件經過德國檢查站,就“因為他看上去是那麽的強壯,而她在奔波的旅途中已然筋疲力盡”。可她從未像現在這般緊張過。她突然明白了,原來一個女人可以為了一個選擇改變她的一生,將自己也連根拔起。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用一條破爛的浴巾把自己包裹起來,回到了安全屋的主臥室。她在門口停頓了很長的時間,好平復自己猛烈的心跳(她的嘗試失敗了),然後打開了門。

蓋坦正衣衫襤褸地站在黑乎乎的窗戶旁邊,身上依舊沾著她留下的血跡。她緊張地笑了笑,把手伸向了塞在胸口處的毛巾一端。

他一下子愣住了,似乎在她心跳加速的同時停止了呼吸。“別這麽做,伊莎。”他眯起了眼睛——以前她會認為這意味著憤怒,現在的她是不會上當的。

她解開浴巾,任由它垂落到地板上。裹在她肩膀槍傷處的繃帶成了她此刻身上唯一穿著的東西。

“你想要我做什麽?”他問。

“你知道的。”

“你太單純了。這是戰爭,我是一個罪犯,你到底需要多少個理由才能遠離我呀?”

他們在為另一個世界的事情爭吵。“如果換一個時代,我會讓你來追我的。”她說著向前邁了一步,“我會讓你跳過鐵環才能看到我的裸體,可我們沒有時間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