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4/7頁)

“薇安妮!”瑞秋大喊著奔進了房間。

貝克上尉一下子就站直了身子,“她暈倒在雪地裏了,夫人,頭還撞到了台階,是我把她抱上來的。”

“萬分感激。”瑞秋說著點了點頭,“現在讓我來照顧她吧,上尉先生。”

貝克站在那裏。“她沒有吃東西。”他生硬地回答,“她把所有的食物都給了索菲,我看到了。”

“這就是戰爭中的母愛,上尉先生。好了……請原諒……”她走過他的身邊,在薇安妮身邊的床沿上坐了下來。他又在那裏站了一會兒,看上去有些激動不安,隨即離開了房間。“所以說,你把所有的東西都給了索菲。”瑞秋溫柔地說著,伸手捋了捋薇安妮潮濕的頭發。

“我還能怎麽辦呢?”薇安妮說。

“你不可以死。”瑞秋說,“索菲需要你。”

薇安妮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閉上了雙眼。她沉沉地睡了過去,夢到自己正躺在某種柔軟的東西上,身下是一畝又一畝向四面八方延伸開來的黑土地。她能夠聽到有人正在黑暗中呼喚她的名字,朝她走來,卻絲毫不想挪動自己的身體;她就這樣睡呀,睡呀,睡呀……醒來時發現自己一個人躺在客廳的長沙發上,不遠處的壁爐裏正燃著熊熊的火苗。

她緩緩坐起身來,感覺全身無力、搖搖晃晃,“索菲?”

客房的門打開了,貝克上尉出現了。他穿著法蘭絨的睡衣和一件羊毛衫,腳上蹬著長筒靴。他開口說了一句“晚上好,夫人”,然後露出了笑臉,“太好了,你醒了。”

她穿著自己的法蘭絨褲子、兩件毛衣、一雙襪子,頭上還戴著針織帽。是誰給她穿的衣服?

“我睡了多久了?”

“只不過一天而已。”

他走過她的身旁,鉆進了廚房,片刻之後回來時手裏端了一杯熱氣騰騰的牛奶咖啡、一塊藍紋乳酪、一片火腿以及一片面包,一聲不吭地把食物放在她旁邊的桌子上。

她看著它們,胃裏痛苦地呻吟起來。過了一會兒,她擡起頭來看了看上尉。

“你撞到了自己的頭,差點沒命。”

薇安妮摸了摸自己的前額,感覺頭上鼓著大包的地方十分的脆弱。

“如果你死了,索菲可怎麽辦?”他問道,“你有沒有想過這一點?”

“你離開得太久了,家裏的食物已經不夠我們兩個人吃了。”

“吃吧。”他低著頭凝視著她。

她不想移開視線,為自己對他的回歸感到如釋重負而倍感恥辱。當她終於看向別處、把目光落在自己的身旁時,她看到了食物。

她伸手把盤子捧在手中,端到了嘴邊。熏火腿鮮香的氣息夾雜著奶酪的淡淡臭味令她陶醉,徹底擊潰了她的良心,引誘她告訴自己,眼下她已經別無選擇了。

1942年3月初,春天的腳步似乎還很遙遠。昨天晚上,同盟國軍隊炸毀了布洛涅-比揚古的雷諾工廠,殺死了巴黎市郊數百名居民。這一舉動讓巴黎人——包括伊莎貝爾在內——感到既緊張又焦躁。美國人帶著復仇的心態參戰了,空襲如今變成了生活中的一種現實。

這個寒冷的雨夜,伊莎貝爾在濃霧中騎著自行車穿過泥濘多轍的鄉間小路,被雨水粘到臉上的頭發模糊了她的視線。聲音在迷霧中被放大了,野雞的叫喊聲被車輪在泥巴裏滾動的聲音、頭頂上幾乎永不停歇的飛機嗡嗡聲以及看不見的田間牛叫聲打斷了。一條羊毛頭巾是她頭上唯一的保護。

仿佛是有一支不確定的木炭筆在羊皮紙上畫下了一條線似的,分界線緩緩地出現在她的視線中。她看到了黑白相間的檢查站大門兩邊支著的一卷卷帶刺鐵絲網,門邊,一個德國哨兵正坐在椅子上,大腿上放著一把來復槍。伊莎貝爾靠近時,他站起來把槍口對準了她。

“站住!”

她慢下車速,車輪卡在了泥巴裏,害得她差一點從車座上摔下來。下了車,她邁進了淤泥之中。她的大衣襯裏中藏了五百法郎的紙幣,還有一套為附近安全屋裏藏匿的飛行員準備的偽造身份證。

她朝著德國士兵笑了笑,推著車朝他走了過去,雙腳重重地踩在了泥坑裏。

“證件。”他說。

她把偽造的朱麗葉特證件遞給了他。

他翻看了一下,幾乎沒有什麽興趣。她能夠看出他為自己在雨夜中被安置在如此僻靜的邊境感到很不高興。“過去吧。”他的聲音聽上去百無聊賴。

她把證件放回口袋裏,重新爬上自行車,拐上濕乎乎的馬路,飛快地騎走了。

一個半小時之後,她到達了小鎮布朗托姆的外圍。這片自由區裏雖沒有德國士兵,可法國警察近來卻證明了自己和納粹一樣危險,所以她還是不能放松警惕。

幾個世紀以來,小鎮布朗托姆都被認為是一個可以治愈肉體、啟迪靈魂的聖地。在黑死病和百年戰爭毀壞了這裏的郊野之後,本篤會僧侶們建立起了一座巨大的石灰巖修道院,一邊背靠高聳的灰色懸崖,另一邊則俯瞰寬敞的德羅納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