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3/7頁)

她們在沉默中步履艱難地走到了鎮子上。雪還在無窮無盡地下著,把她們眼前的道路都鋪成了白皚皚的一片,還把樹木裹得嚴嚴實實。

教堂坐落在鎮子邊緣的一塊凸起的小高地上,一邊緊挨著河流,另一邊則是老修道院的石灰墻壁。

“媽媽,你還好嗎?”

薇安妮再一次向前聳起了肩膀。她捏了捏女兒的手,除了連指手套的手感之外什麽也沒有感覺到。一股氣息斷斷續續地沖撞著她的肺部,讓她感覺胸口像著了火一般。

“我很好。”

“你應該吃點早餐。”

“我不餓。”薇安妮說。

“哈。”索菲嘟囔了一句,繼續在大雪中步履艱難地向前走去。

薇安妮領著索菲走進了教堂。這裏暖和得連她們嘴裏噴出的哈氣都消失不見了。中殿優雅地向上拱起著,看上去像是一雙緊握著的祈禱的手,兩邊固定著優美的木梁,彩色玻璃窗閃爍著星星點點的色彩。大部分的靠背長凳都已經坐滿了,卻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在這樣一個寒冷的日子裏,在這樣一個糟糕的冬季中。

教堂的鐘聲敲響了,在中殿裏叮叮當當地回響起來。大門重重地關上了,將大雪中殘留的一絲微弱的自然光擋在了門外。

約瑟夫神父走上講道壇。在薇安妮的一生中,這位慈祥的老神父一直都主持著這座教堂,“今天,我們要為那些死去的男同胞們祈禱,我們祈禱這場戰爭不會再長久地持續下去……祈求反抗敵人、保持真我的力量。”

這並不是薇安妮想要聽到的布道。她之所以會到教堂裏來——不畏嚴寒——是為了讓神父的布道在這個禮拜日中安撫她,用類似“榮譽”、“責任”和“忠誠”之類的詞語來啟發自己。可今天,那些理想卻是那樣的遙不可及。一個人怎樣才能在病入膏肓、饑寒交迫的情況下保有自己的理想?她該如何在接受敵人施舍的食物時面對自己的鄰居,即便那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點點口糧?其他人比她更加饑餓。

她陷入了深深的思慮之中,過了好一陣子才意識到儀式已經結束了。薇安妮站起身來,感到這個動作讓自己的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她緊緊抓住靠背長椅,尋找著支撐。

“媽媽?”

“我沒事。”

在她們左手邊的過道上,教區居民們——大部分都是女人——正魚貫而出。每個人看上去都和她一樣虛弱不堪、形容枯槁、筋疲力盡,身上層層疊疊地裹著羊毛織物和報紙。

索菲牽起薇安妮的手,拉著她走向敞開的大門。在門檻處,薇安妮停頓了一下,顫抖著咳嗽起來。她不想再回到那個寒冷的白色世界裏。

她邁出門檻(記得在他們的婚禮上,安托萬就是從這裏把她抱出教堂的……不,那是勒雅爾丹宅院的門檻;她糊塗了),走進了風雪之中。薇安妮用頭上纏著的那條厚重的編織圍巾緊緊地圍住自己的喉嚨,俯身向前,頂著風艱難地在潮濕的大雪中挪動著。

待她到達庭院外破損的院門口時,她已經喘不上氣來了,猛烈地咳嗽起來。她繞過被大雪覆蓋著、挎鬥裏支著機關槍的摩托車,走進了光禿禿的果園。他回來了,她沒精打采地想著,現在索菲能有口飯吃了……就快走到前門時,她感覺自己的身體開始向下墜去。

“媽媽!”

她聽到了索菲的聲音,還從中聽出了她的恐懼。薇安妮心想,我嚇到她了,然後立馬感到有些後悔,可雙腿實在是虛弱得站不起來。她實在是太累……太累了……

遠處,她聽到房門嘎吱一聲打開了,隨即便是她的女兒尖叫著“上尉先生!”的聲音,爾後又是一陣靴跟敲擊木頭地板的聲音。

她重重地倒在地上,腦袋撞上了被雪覆蓋的台階。她躺在那裏心想,我要休息一會兒,然後就起來給索菲做午餐……可是家裏還剩下什麽可吃的東西呢?

緊接著,她感覺自己飄浮了起來,不,也許是飛了起來。她睜不開眼睛——她實在是太累了,而且頭痛欲裂——可她能夠感覺自己正在移動,身體震顫了起來。安托萬,是你嗎?是你在抱著我嗎?

“把門打開。”有人說道。一陣木頭碰撞的聲音過後,那個聲音又說:“我要脫掉她的外套。去把德·尚普蘭夫人叫來,索菲。”

薇安妮感覺自己被放在某種柔軟的東西上面,那是一張床。

她潤了潤自己皸裂幹枯的雙唇,試圖睜開眼睛。這個動作費了她很大的力氣,害她不得不試了兩次。當她終於設法睜開眼睛時,視線卻是模糊的。

貝克上尉正坐在她臥室的床邊,握著她的一只手,俯身向前,臉龐緊緊地湊了過來。

“夫人?”

她感覺到他溫暖的鼻息撲打在自己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