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5頁)

聽到夫人語氣平平地答了一句“進來”,伊莎貝爾打開了房門。

阿拉爾夫人坐在一張鍍著金邊的紅木寫字桌後面。房間的石墻上懸掛著古老的掛毯,拱形的鉛條玻璃窗俯瞰著修建得不太自然、更像是一件藝術品的花園。就連小鳥也很少在這裏落腳——毫無疑問,它們也察覺到了這裏沉悶的氛圍,於是揮揮翅膀飛走了。

伊莎貝爾坐了下來——她又突然想起並沒有人邀請自己坐下,她猛地站了起來,“請原諒,夫人。”

“坐下吧,伊莎貝爾。”

她照做了,小心翼翼地像個淑女一樣把腳踝交叉在一起,還把兩只手交疊了起來,“迪富爾夫人要我來告訴您,試驗結束了。”

夫人把手伸向了書桌上的一支慕拉諾鋼筆,把它拿起來在桌面上敲了敲。“你為什麽到這兒來,伊莎貝爾?”

“我討厭橘子。”

“請再說一遍?”

“就算我要吃橘子——老實說,夫人,我不喜歡橘子的時候為什麽還要吃它們呢——我也會像美國人那樣用手去吃,其實是像所有人那樣去吃。我為什麽要用刀叉吃橘子呢?”

“我的意思,你為什麽要到學校裏來?”

“哦。那個呀。嗯,阿維尼翁的聖心修道院把我開除了。不為什麽,我可能要補充一句。”

“那聖弗朗西斯姐妹社呢?”

“啊。她們開除我是有原因的。”

“在那之前的學校呢?”

伊莎貝爾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夫人放下了手中的鋼筆,說道:“你就快19歲了。”

“是的,夫人。”

“我想是時候讓你離開了。”

伊莎貝爾站了起來,問:“我可以回去上吃橘子的課程了嗎?”

“你理解錯了。我的意思是說,你應該離開學校了,伊莎貝爾。顯而易見,你對我們可以教授給你的東西並不感興趣。”

“如何吃橘子,何時抹奶酪,誰才是更重要的——公爵的次子還是什麽也繼承不了的女兒,或是一個不太重要的國家的大使?夫人,你知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都在發生些什麽?”

伊莎貝爾雖然一直被禁錮在偏僻的鄉村,卻知道不少事情。即便是在這裏,棲身於樹籬之後,受到禮儀的恫嚇,她依舊知道法國正在發生什麽。入夜後,在她的修道院單間裏,當她的同學們都已入睡時,她會坐起身來,用自己偷帶進來的收音機徹夜收聽英國廣播公司的節目。法國已經和英國聯手對德國宣戰,而希特勒也已行動起來。法國各個地方的人們都在囤積食物、實施燈光管制、學習如何像鼴鼠一樣在黑暗中生活。

他們憂心忡忡地做好了準備,緊接著……卻什麽也沒有發生。

幾個月過去了,什麽也沒有發生。

起初,所有人談論的都是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及在戰爭中損失慘重的無數個家庭,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戰爭卻成了一紙空談了。伊莎貝爾聽到自己的老師們稱之為“假戰爭”。真正的恐懼症正籠罩著歐洲的其他地方:比利時、荷蘭和波蘭。

“禮儀規矩在戰爭中會不會變得無關緊要,伊莎貝爾?”

“它們現在就無關緊要。”伊莎貝爾沖動地答道,脫口而出之後才希望自己什麽都沒有說過。

夫人站了起來,說:“我們這裏從來就不適合你,但是……”

“為了擺脫我,我爸爸會把我丟到任何地方去的。”她說。伊莎貝爾寧願不假思索地把真相說出來,也不願意再聽到另一則謊言。她已經在輾轉於一座又一座願意收留自己的學校和修道院的過程中學到了不少教訓——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她必須依靠自己,她的爸爸和姐姐無疑是靠不住的。

夫人望著伊莎貝爾,鼻子微微聳了聳,象征著一種禮貌卻又痛苦的指責。“生活對於一個喪妻的男人來說充滿了艱辛。”她說。

“生活對於一個喪母的女孩來說還充滿了艱辛呢。”伊莎貝爾輕蔑地回答,“但我既失去了母親,又失去了父親,不是嗎?一個死了,另一個不願意理睬我。我無法說清哪一點更傷人。”

“我的天哪,伊莎貝爾,你總是非要把自己心裏的話全都說出來嗎?”

伊莎貝爾這一輩子聽到的都是這樣的批評,但她為什麽要保持沉默呢?反正也沒有人會聽她的話。

“所以說,你今天就得離開了。我會發電報給你父親的,托馬斯會送你去坐火車的。”

“今晚?”伊莎貝爾眨了眨眼睛,“可是……爸爸是不會要我的。”

“啊。這就是後果。”夫人回答,“也許你現在明白自己應該考慮後果了吧。”

伊莎貝爾再一次只身坐上了火車,朝著未知的未來前行。

她凝視著從肮臟斑駁的窗口閃過的綠色風景以及點綴其間的幹草田、紅色屋頂、石頭小屋、灰色橋梁,還有馬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