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章

格紮維埃爾的門底下透出一道亮光,弗朗索瓦絲聽到一下輕微的撞擊聲和衣料的沙沙聲。她敲了一下門,久久寂靜無聲。

“誰啊?”格紮維埃爾問道。

“是我,”弗朗索瓦絲說,“快到走的時候了。”

自從格紮維埃爾下榻到巴亞爾旅館,弗朗索瓦絲就學會永遠不出其不意地去敲她的門,永遠按時赴約而不提前。盡管如此,她的每次到來總神秘地幹擾了格紮維埃爾。

“請您稍等,我馬上上樓去找您。”

“好吧,我等著。”弗朗索瓦絲說。

她上了樓梯。格紮維埃爾嗜好禮儀,只有當她身著盛裝準備接待弗朗索瓦絲時,她才為她開門。突然被人撞見她的私生活,對她來說幾近猥褻。

“但願今晚一切順利,”弗朗索瓦絲想,“三天以後肯定準備不好。”她在沙發上坐下,抓起一張堆在床頭櫃上的手稿。皮埃爾曾把這樣一個任務托付給她:閱讀他接到的所有劇本,通常這個工作對她來說是一種樂趣。她毫無熱忱地注視著劇名:《馬爾西亞斯或未定之變》。今天下午沒有絲毫進展,大家都精疲力竭,皮埃爾極度煩躁,他有八天沒睡了。除非演出百場,場場爆滿,否則將無法開支。

她扔下手稿站起來,還有足夠時間重新化妝一下,但她心情太激動。她點上一支煙,笑了起來。實質上,她喜歡最後沖刺那種狂熱和焦躁的心情,她深知,適當的時候一切都會準備就緒,三天之內,皮埃爾能創造出奇跡。水銀燈的問題最終定會解決。要是泰代斯科決定在劇情中演……

“我能進來嗎?”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問道。

“請進。”弗朗索瓦絲說。

格紮維埃爾身著一件寬松大衣,頭戴她那頂滑稽的小貝雷帽。充滿稚氣的臉上流露出尷尬的微笑。

“我讓您久等了吧?”

“不,很好,我們不會遲到。”弗朗索瓦絲急忙表示。必須不讓格紮維埃爾自認做了錯事,否則她會變得耿耿於懷,陰郁不快。“我自己還沒有完全準備好呢。”

她在臉上大致撲了一些粉,匆匆離開鏡子。今晚她的臉無關緊要,它對她來說是不存在的,她朦朧地希望大家都看不見她的臉。她拿起鑰匙和手套,隨後關上門。

“您去聽音樂了嗎?”她問,“精彩嗎?”

“沒有去聽,我沒有出去。”格紮維埃爾說,“天太冷,我就沒有興致了。”

弗朗索瓦絲挽起她的胳臂。

“一整天您都做了些什麽?說給我聽聽。”

“沒什麽可說的。”格紮維埃爾以懇求的口氣回答。

“您總是這樣回答我。”弗朗索瓦絲說,“可我曾向您解釋過,詳細了解您過的小日子使我感到快樂。”她微笑著審視她,“您用香波洗頭了吧。”

“是的。”格紮維埃爾說。

“您頭發的波浪形漂亮極了,哪天我要請您給我做一次頭發。還有呢?您看什麽書了?您睡覺了嗎?您中午吃的什麽?”

“我什麽也沒幹。”格紮維埃爾說。

弗朗索瓦絲不再堅持問下去。在某些方面,同格紮維埃爾無法推心置腹。對她來說,談論一天的瑣事就如同談論她身體器官功能那樣是猥褻之事。因她不怎麽離開自己的房間,難得有東西可談。弗朗索瓦絲對她缺乏好奇心深感失望,向她提出去看電影、聽音樂會和散步的種種誘人建議,全都枉然,她頑固地守在家裏。那天清晨在蒙帕納斯那家咖啡館裏,弗朗索瓦絲自以為掠得了一個珍貴的戰利品,激起她一陣小小的、虛幻的興奮感。然而,格紮維埃爾的來到沒給她帶來絲毫新鮮感。

“而我過了充實的一天。”弗朗索瓦絲快活地說,“早晨,我到假發制作人那裏直言不諱地提醒他,還有一半以上的假發沒有交貨。然後我跑遍了所有小道具商店。很難找到所需要的東西,這純粹是覓寶,但是您知道,在那些稀奇古怪的道具中搜索是多麽有趣,哪次我該帶您去。”

“我很願意。”格紮維埃爾說。

“下午,有一次很長的排練,我花了很多時間修改戲裝。”她笑了起來,“有一個胖演員裝上了一個假臀部,而不是假肚子,您如果看到他的體型就好了!”

格紮維埃爾輕輕按了一下弗朗索瓦絲的手。

“您別太勞累了,要是病了怎麽辦?”

弗朗索瓦絲突然溫情地望著這張憂慮的臉,有時格紮維埃爾的謹慎持重會煙消雲散,全然變成一個可愛而溫順的小姑娘,使人們想去親吻那珍珠般的臉頰。

“不會拖很久的。”弗朗索瓦絲說,“您知道,我不會沒完沒了地過這種生活的,但如果只是幾天,又能指望成功,為此付出代價倒是一種樂趣。”

“您真是精力充沛。”格紮維埃爾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