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10月21日(第3/5頁)

我想到不翼而飛的掛墜盒,想到她曾帶給我的訊息,但我們暫且沒提這些。我只是說:“由此,你就成了靈媒。人們來找你,付錢給你?”

她堅稱從未為自己“拿過一分錢”,有時人們會送給她小禮物,那是另一回事了。不過無論怎樣,幽靈有言,如果一個人為靈界做些事,收一些錢,也沒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提起那段時光,她笑著說:“盡管當時我並沒有意識到,但那幾個月我其實特別開心。姨媽離開了我——用我們的話說,就是去靈界了。我思念她,但是她在那兒比世間任何時候都要心滿意足,我不能求她回來。我先是在霍伊本的一家旅店裏住了段時間,與一個靈媒之家住在一塊兒,他們對我很好。不過很遺憾,最後他們和我鬧翻了。我做好我的工作,為人們帶去快樂。我接觸到許多有趣、聰明的人——就像普賴爾小姐您一樣!有那麽幾次,我還登門拜訪了切爾西的幾戶人家。”

我想到犯珠寶詐騙罪的女囚如何炫耀她的奧斯本宮之行。在這四面封閉的囚室高墻中,道斯那股自豪勁兒與環境非常不協調。我說:“你被控傷害那位姑娘和那位女士的事情,是不是就發生在那兒?”

她挪開目光,輕聲說,不,是在另一棟位於西德納姆的宅子裏。

她問我怎麽看今早晨禱上的大動靜,曼寧小姐管轄區域的簡·帕蒂把祈禱書朝牧師扔了過去……

她的心情變了。我知道她不會再談有關過去的事了,我覺得很可惜,我還想多聽聽關於那個“不聽話”的鬼魂“彼得·奎克”的事。

我之前一直靜靜坐著聽她講,現在,思緒回到囚室,我突然覺得很冷,把外套又裹緊了些。這樣一動,口袋裏的筆記本露了出來,我注意到道斯也發現了筆記本。我們談話的時候,她會時不時朝本子瞥一眼。最後,當我準備起身離開時,她問,我怎麽會想到隨身帶本本子呢?我是不是打算寫點關於女囚的東西?

我說,無論上哪兒我都會帶本筆記本,這是我在協助爸爸工作時養成的習慣。要是沒帶本子,我會覺得渾身不對勁兒。筆記本上的內容我有時也會記在我的日記本裏。我說,那本日記像是我最親密的朋友。我告訴它自己所有最隱秘的想法,它幫我保守秘密。

她點了點頭說,我的本子就像她一樣,沒有其他人可以傾訴。我也不妨在這兒,在她的囚室裏講講我最隱秘的想法。她又能把這些話告訴給誰呢?

她說話時沒有悶悶不樂,倒是一副鬧著玩的樣子。我說,她可能會把這些話告訴她的幽靈。“啊,”她歪著腦袋說,“他們什麽都知道。即便是您秘密日記本上記的,即便是您——”說到這時她停頓了下,一根手指輕輕地劃過嘴唇,“在自己那幽暗的,房門緊閉,燈光微弱的房間裏寫的東西。”

我眨了眨眼說,怪了,我恰巧就是這麽寫日記的。她凝視了我一會兒,微笑著說,其實每個人都是這麽記日記的。她說她也曾經記日記,她總會在晚上寫,寫著寫著就哈欠連連,睡意襲來。她說現在長夜無眠,有著大把的時間,卻被禁止書寫,她十分難過。

我想到海倫告訴我她要嫁給斯蒂芬時,那些痛苦的難眠之夜。從那天到爸爸過世之間的幾周裏,我好像一共睡了不到三天,爸爸過世的那天也是我第一次用嗎啡。我想象著道斯在漆黑的囚室裏睜著眼睛,我想象自己把嗎啡或氯醛遞給她,看她喝下去……

我再次看她時,她還盯著我口袋裏的筆記本,我不禁把手放在本子上。見狀,她的神色有些黯然了。

她說我確實應該看緊這本本子。這兒的女囚無不瘋了似的想要紙和筆。“他們把你帶到監獄時,”她說,“讓你在一本巨大的黑本子上寫下姓名。”那是她最後一次拿著筆寫自己的名字,也是最後一次聽見人們叫她的名字,“在這兒他們叫我道斯,像叫仆人一樣。如果這會兒有人叫我塞利娜,我可能都不一定會回頭應答。塞利娜——塞利娜——我已經不記得那個女孩是誰了!她說不定已經死了。”

她的聲音微微發顫。我想起妓女簡·賈維斯,她有一次也求我給她紙,她好寫個條兒給她的夥伴懷特。那天以後,我沒再去看過她。但是,想要一張紙,只是想寫寫自己的名字,只是想通過名字為自己注入些活力和生機……

似乎是一個再微不足道不過的請求了。

我側耳傾聽,確保傑爾夫太太依舊在牢房另一頭忙活。然後拿出筆記本,翻到一頁空白頁,把本子在桌子上放平,拿出筆給她。她看看筆,又看看我。她把筆握在手中,笨拙地轉開。我想她對於筆的重量與形狀,也已經很生疏了吧。她顫抖地拿起筆,在本子上方懸了會兒,等待筆尖形成一滴亮晶晶的墨水,然後寫道:塞利娜。她寫下她的全名:塞利娜·安·道斯。接著又單獨寫下教名:塞利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