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10月21日

人體能逐漸習慣氯醛嗎?為了讓我疲倦,母親給我的劑量似乎越來越大。可當我真正睡著時,又睡得很不踏實,似乎眼前有陰影飄過,耳中有喃喃細語。我會驚醒起身,困惑地環顧空蕩蕩的房間,再躺上一小時,希望能重獲倦意。

我會這樣,是因為丟了掛墜盒。找不著盒子,我夜裏睡不著,白天沒精神。今早,我又在一件有關普莉絲婚禮的小事上犯了糊塗,母親說她不知道我是怎麽了。她說,米爾班克監獄裏那些粗野的女人把我帶傻了。為了氣她,我又去了回米爾班克監獄。這一去,到現在我還格外清醒……

一開始,她們帶我去看監獄的洗衣房。這間房間瘆得慌,地勢低,又熱又濕,還彌漫著一股臭味。屋裏擺著幾台醜陋的大型脫水機,幾罐沸騰的粉漿,連著天花板的晾衣架上掛著許多難以形容、形狀全無的東西——床單、背心、襯裙,還有一些叫不上名的,有的白色,有的黃色,都晃晃悠悠地掛在架子上滴水。裏面沒法久留,一會兒我就感到陣陣熱氣直沖臉頰與頭皮。但是,看守說女囚最喜歡在這兒做工,因為輪到做洗衣活時,夥食會比平時要好,有雞蛋,有新鮮牛奶,還會有比平時更多的肉,好讓她們有力氣幹活。當然了,一起幹活時,說不定還能和別的女囚聊上幾句。

和蒸汽騰騰、嘈雜喧嘩的洗衣房一比,普通的牢房更顯寒氣逼人、沉郁愁苦。我沒有看很多人,除了認識的以外,只去看了兩個之前沒探訪過的囚犯。第一個女囚名叫塔利,是米爾班克監獄的一位“淑女”犯人,罪名是珠寶詐騙。當我去探訪她時,她握住我的手說:“哦,終於有人來和我說說話了!”不過,她想知道的都是報上的消息,這些我自然是不可以告訴她的。

她問:“親愛的女王可是別來無恙?這個您總能說吧。”

她說,她曾兩次受邀參加奧斯本宮42的聚會,她提到了一兩個貴婦人的名字——“您認識她們嗎?”“我不認識。”她詫異“我來自哪個圈子”,我說我爸爸只是一名學者,然後我就感到她的態度變得有些冷淡。末了,她問我有沒有可能與哈克斯比小姐談談有關合身的胸衣以及牙膏供給的事。

我沒有在她那兒久留。我更喜歡第二個探訪對象。她叫阿格尼絲·納什,三年前因為參與假幣流通入獄。盡管她身形敦實,膚色黝黑,汗毛濃密,但一雙眸子卻十分湛藍俊俏。我進去時,她沒有行屈膝禮,而是起身把椅子讓給了我,談話時,她就靠在折疊的吊床上。她的雙手十分蒼白、非常幹凈。有一個手指只到第二關節,指尖“在自己還是個娃娃時,被屠夫家的狗咬了”。

談起罪行,她並沒有遮遮掩掩,而是饒有興味地講述起來:“我生活的地方小偷紮堆,普通人覺得我們非常壞,但我們對自己人很好。從小,大人就教育我不得不偷的時候,就要去偷。我也不介意告訴您,我偷了很多次。但其實,我並不需要一直做賊,因為我哥哥是這一行裏頂能幹的,我們的生活其實很滋潤。”她說害她入獄的是假幣,很多姑娘都幹這行,因為這活輕松愉快,“他們把我關在這兒是因為他們認為我用了假幣,但我其實沒有,我只是在家裏做做模具,怎麽讓這些錢流入市場是其他人的事。”

在這些牢房裏,不少女囚都跟我講過罪行在等級、種類、程度上的細微差別。我問,那麽說來,她犯下的罪行就是比較輕的了?她答,她不是說她的罪行比較輕,她只是陳述事實罷了。她說:“人們對這個行當了解太少。正因如此,我今天才會在這裏。”

我問她是什麽意思,畢竟造假肯定是不對的啊!對那些收到假幣的人,肯定是不公平的。

“對他們而言確實不公平。但是,上帝保佑您,您當真認為這些假幣會到您的口袋裏去?當然可能難免會有一些,攤上幾個也算您倒黴了!大多數假幣只是在自己人中間悄悄地用。我可能會塞這麽個硬幣給我一夥計,換罐煙草。我的夥計會把這個硬幣再給他的夥計,那個人再給蘇西或吉姆,可能是為了換點貨船上的羊肉。蘇西或吉姆最後只會把硬幣再塞回給我。這其實就像家族產業,不會傷到誰。但是治安官一聽到‘假幣’就想到‘賊’,我就得付出蹲五年牢的代價……”

我說,我從沒想到小偷還會有自己的經濟形式,她這番話也頗有說服力。她點了點頭,說我得相信她,在下一次與法官共進晚餐時,提提這件事。她說:“我要借著您這樣的女士的幫助,一步步來,爭取些改變。”

她沒有笑。我不知道她是開玩笑還是說真的。當我說以後肯定會仔細看看自己的先令時,她才笑道:“仔細檢查下吧。誰說得準呢。說不定您的錢包裏現在就有一個,還是我鑄模、磨邊的。”